清晨六點十七分,天光尚未完全蘇醒,薄霧如紗籠罩著小鎮街角。
陸氏糖果鋪的卷簾門“嘩啦”一聲升起,驚起簷下兩隻麻雀撲棱飛走。
陸寒站在櫃台後,將一盒新糖輕輕推至最前方——“初戀情書係列”,手工壓製,純天然色素,每一顆都裹著一句未曾說儘的情話。
包裝紙上印著蘇悅當年手寫的詩句:“如果眼淚會結晶,請讓我為你釀一顆不會融化的糖。”
發售首日,七點整。
第一位客人是個年輕女子,黑發垂肩,眼底泛青,像是很久沒有睡過好覺。
她一句話沒說,徑直買下整盒糖,當著陸寒的麵拆開,取出一顆塞進嘴裡。
三秒後,她猛地抬手掩住嘴,肩膀劇烈顫抖。
“太甜了……”她哽咽出聲,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她明明答應我不哭的……”
陸寒靜靜看著她,沒有上前安慰,也沒有遞紙巾。
他轉身從冷藏櫃裡取出一杯淡鹽水,輕輕放在櫃台上。
“試試這個。”
女子愣住,淚眼朦朧地望向他。
他眼神平靜,卻不像冷漠,反倒像一片經曆過暴雨的海,深不見底。
她遲疑片刻,接過杯子喝了一口,又一口。
鹹味在舌尖蔓延,竟奇異地壓下了那股洶湧的甜膩感,也壓住了幾乎要撕裂喉嚨的悲慟。
淚水仍在流,但不再失控。
她低聲開口,仿佛自言自語:“我妹妹……去年走了。癌症晚期的時候,她說最想念的就是這種糖。可她怕我們難過,從來不說,連最後一口都沒敢提……”
陸寒垂眸,指節在櫃台上輕輕叩了一下,像是記下了什麼。
當晚十一點二十三分,快遞驛站收到一個匿名包裹,收件人是那位女子。
裡麵是一罐乳白色軟糖,標簽上寫著:“微鹹係列·第一號:哭出來的話,甜才能留得住。”
一周後,一封信寄到糖果鋪。
信紙是普通的橫線本撕下來的一頁,字跡歪斜卻認真:
“謝謝你允許我不堅強。”
夾著的兩片乾枯糖紙被仔細拚在一起,背麵用鉛筆寫著同一句話,像是兩個人輪流寫完的。
邊緣有水漬暈染的痕跡,不知是雨還是淚。
與此同時,社區音樂中心。
程遠坐在耳機前,第三次重播那段匿名投稿音頻。
背景是醫院心率儀規律的“滴——滴——”,其間穿插著一段斷續的哼唱,旋律破碎,氣息虛弱,像風中殘燭。
前十六遍,他隻聽出悲傷。
第十七遍,他突然怔住——這調子,竟是蘇悅十五年前為流浪兒童庇護所寫的搖籃曲《星星彆怕》的變奏!
他沒有修複音質,沒有剪輯美化,更沒有公開發布。
而是聯係了本地盲人青少年合唱團,把這段錄音作為原始素材,邀請他們以即興吟唱的方式,共同創作一首無詞之歌。
演出當晚,禮堂座無虛席。
《未完待續》響起時,沒有人說話。
隻有人聲如霧般升騰,在空氣中編織出看不見的網,溫柔而堅韌地托住所有未竟的告彆。
最後一句吟唱落下,掌聲久久未息。
可就在這時,一位聽眾忽然起身,低著頭快步離場。
工作人員追出去時,發現那人跪在後台門口的台階上,雙手緊攥著一枚褪色的彩虹傘糖紙——正是當年蘇悅親手分發給流浪孩子的那一款,早已絕版多年。
程遠聞訊趕來,蹲下身,輕聲問:“要不要進來聽完整版?”
那人緩緩搖頭,聲音沙啞:“我已經聽完了。”
同一天,陽光小學五年級教室。
蘇憐翻開最後一個作業本,眉頭微動。
那是班上那個從不開口的自閉症男孩交來的畫作。
整張紙塗滿黑色漩渦,壓抑得令人窒息。
可就在漩渦中央,卻嵌著一顆亮黃色的檸檬糖,輪廓清晰,色彩鮮明,像一道不肯熄滅的光。
她沒問,也沒催促解釋。
第二天,她宣布一項新活動:“請把你最不想被人看見的情緒,畫下來,或者寫下來,然後包進一顆糖裡,投進‘暗語罐’。”
第三天,罐子滿了。
孩子們圍成一圈,有人提議打開看看。
短暫沉默後,一個女孩搖頭:“不,不要看。”
另一個男孩小聲說:“有些話,說出來就不靈了。”
最終,全班決定——把“暗語罐”埋在校樹下,立了一塊木牌,上麵稚嫩卻堅定地刻著一行字:
“有些秘密,適合長成樹根。”
夜深人靜,陸寒獨自坐在糖果鋪門口。
他翻看著今日的記錄:
一封手寫信,兩片糖紙;
一場無聲跪拜,一枚褪色回憶;
一棵即將承載心事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