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景那輛黑色的轎車消失在巷口,像一頭吃飽喝足後悄然退回陰影裡的野獸。
她站在原地,夜風吹透了她單薄的舊襯衫,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
可她什麼也感覺不到,腦子裡隻有那一句在反複衝撞。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未婚妻了。”
他的聲音,他的氣息,他指腹擦過她眼角的溫度,都像一張無形的網,將她困在原地。
她推開那扇熟悉的家門,門軸發出“吱呀”一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
堂屋的燈亮著,沈建國,劉芬,還有沈歲,一家三口整整齊齊地坐在桌邊,像是在等待審判什麼人。
而她,就是那個被押上審判席的犯人。
一見到她,劉芬那張塗了劣質雪花膏的臉就扭曲起來,她拍著大腿,聲音尖利又刻薄:“哎喲,我們家這是飛出金鳳凰了!真是好大的福氣!那個任先生看上你了,瞧瞧你這悶不吭聲的樣子,原來最有心計的是你啊!”
“我們老兩口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給你吃給你穿,你倒好,一聲不響就勾搭上了你堂妹的未婚夫,你對得起我們嗎?”
句句都是誅心之言,把那樁肮臟的交易,粉飾成她的處心積慮。
沈梔垂著頭,看著自己磨損的鞋尖,沒有說話。
她習慣了,無論發生什麼,錯的永遠是她。
“媽,你少說兩句。”
沈歲站了起來,走到沈梔身邊,裝作親昵地拉住她的手,“梔梔也不是故意的。再說了,任先生人那麼好,他喜歡梔梔,是梔梔的福氣。梔梔,你該高興才對。”
她嘴上說著為她好,可那雙眼睛裡閃爍的,是卸下重擔的輕鬆和一絲看好戲的幸災樂禍。
沈建國自始至終一言不發,他靠在椅子上,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煙霧繚繞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他沉默的態度,就是對劉芬那番話最大的默許。
他在計算,這個被他當成累贅養了多年的侄女,到底能換來多大的利益。
沈梔默默地聽著,像一棵紮根在牆角,逆來順受的植物。
她掙開沈歲的手,一言不發地走回自己那個狹小昏暗的房間,關上了門。
世界總算安靜了。
她蜷縮在冰冷的床板上,眼淚終於再次湧出,無聲地浸濕了枕頭。
她被賣了。
用一個她無法想象的價錢。
第二天,天還沒亮透,沈梔就和往常一樣,悄無聲息地起了床。
做飯,掃地,擦桌子。
這些重複了無數遍的家務,是她麻木生活裡唯一的支柱。
她提著要倒的垃圾,像個小小的影子一樣挪到門口,拉開了門。
然後,她的腳步猛地頓住。
巷口的路燈下,靜靜地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
是那輛車。
她的心臟瞬間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幾乎是本能地就想縮回屋裡,把門死死關上。
可她還沒來得及動,車門就打開了。
任景從車裡走了出來。
他今天沒穿那身壓迫感十足的西裝,隻是一件乾淨的白襯衫和一條深色長褲,晨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身形。
他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與昨晚那個黑暗中充滿侵略性的男人判若兩人。
他朝她走來,皮鞋踩在石子路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沈梔的心尖上。
“梔梔。”他開口,聲音在清晨的空氣裡顯得格外清朗,“我來接你出去。”
這邊的動靜驚動了屋裡的人。
劉芬的腦袋最先從窗戶裡探出來,一看到任景,臉上的刻薄瞬間變成諂媚的笑,可當她看到任景的目光隻落在沈梔身上時,那笑又摻雜了藏不住的嫉妒。
沈建國也披著衣服走了出來,臉上是喜聞樂見的表情。“任先生,這麼早啊!吃早飯了嗎?”
任景隻朝他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他的眼睛,從始至終都看著沈梔,那目光溫柔又專注,仿佛天地間隻看得到她一個人。
沈梔被這道目光牢牢鎖住,進退兩難。
身後是貪婪算計的家人,身前是溫柔又危險的男人。
她哪裡也去不了。
她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被他牽引著,一步步走向那輛如同另一個世界的轎車。
任景為她拉開車門,手掌還在車頂上虛虛地護著,怕她撞到頭。
這個小小的,她從未體驗過的紳士舉動,讓沈梔的心不受控製地顫了一下。
車門關上,隔絕了身後那一家人複雜的視線。
白天的任景,身上沒有任何攻擊性。
他沒有帶她去什麼需要外彙券的高級飯店,而是去了一家新開的,乾淨明亮的國營餐廳。
“想吃什麼?”他把菜單推到她麵前。
沈梔從來沒被這樣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