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洗滌過的黑水河泄洪渠畔,此刻卻“熱鬨”無比。
警戒線範圍擴大了三倍不止。
每隔幾米就站著一名麵色凝重的警察,組成一道人牆。
阻擋著試圖窺探的視線和長焦鏡頭。
線內,景象奇特而肅穆:
數十名技術人員和刑偵隊員,像是考古學家對待珍貴遺址一般。
以近乎匍匐的姿態,在那片廣闊的、泥濘的窪地上進行著拉網式勘查。
大型遮雨棚在核心拋屍區域被緊急搭建起來。
但更外圍的區域,人們隻能暴露在依舊潮濕陰冷的空氣中。
有人拿著金屬探測儀,在泥漿和水窪裡緩緩移動。
耳機裡任何一點異常的聲響都會讓他們停下,彎腰徒手挖掘。
另一隊人則拿著細密的篩子,將可疑區域的淤泥一鏟一鏟地舀起,在水桶裡晃蕩衝洗,仔細檢查篩網上可能留下的任何微小物件——
一枚紐扣,一截斷掉的飾品,甚至是一小塊非自然的塑料或金屬碎屑。
另有一部分人負責檢查周邊稀疏的植被。
蘆葦稈、灌木叢,每一片葉子的背麵,枝條的夾角,都被強光手電和放大鏡反複檢視。
尋找著可能勾掛到的織物纖維、毛發或皮膚組織。
對於車轍印跡,雖明知希望渺茫,但痕跡專家仍不死心。
沿著幾條可能通往外圍土路的泥地,用特殊角度的側光一寸寸觀察。
試圖從被雨水模糊得一塌糊塗的泥麵上,分辨出哪怕一絲一毫屬於輪胎的規則壓痕。
空氣中彌漫著汗水、濕泥腐土和技術員用來固定痕跡的噴霧劑的氣味。
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來,隻有偶爾低沉的指令聲和工具碰撞聲打破沉寂。
張隊和周強站在地勢略高的小土坡上,麵色陰沉地俯瞰著這片忙碌卻收獲寥寥的戰場。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找到決定性證據的機會也隨之一點點消逝。
秦風沒有參與大規模篩檢。
他套著過膝的膠皮水褲,站在發現屍體的渠邊,目光如同精密掃描儀,一遍又一遍地逡巡著腳下這片被嚴重破壞的區域。
他的視角與其他同事略有不同。
他不僅在找“有什麼”,更在思考“為什麼這裡有,那裡沒有”,試圖在混亂中重建犯罪者的行為邏輯。
雨水衝刷了大部分痕跡,但衝刷本身也會留下痕跡——
水流的方向、力量,哪些地方被徹底滌蕩,哪些地方可能因障礙物而僥幸存留下一絲殘餘。
他的視線越過核心區,投向更外圍。
那裡地勢稍高,有幾叢生命力頑強的帶刺灌木,在暴雨中得以幸存。
但它們的位置偏離了洪水的主要衝灌路徑,更像是暴雨樂章中幾個不起眼的、被忽略的休止符。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挪過去,膠靴在泥裡發出沉悶的“噗嗤”聲。
靠近灌木叢時,他動作變得更加輕緩,幾乎屏住了呼吸。
就是這裡。
他蹲下身,強光手電的光柱壓低,幾乎平行於地麵,斜斜地打在灌木叢根部下方那片相對乾爽些的泥地上。
光線以極小的角度掠過地表,凸顯出最細微的凹凸。
有了!
就在灌木濃密枝杈投下的一小片陰影裡,緊貼著根部的泥地,有一個極淡、極模糊的印痕。
隻有半個前腳掌的形狀,後半部分已經被順著灌木莖稈流淌下來的雨水暈開,無法辨認。
但這殘存的部分,邊緣雖不清晰,卻能看出絕非動物蹄印,也不同於警方配發的製式皮鞋或勘察靴的鞋底花紋。
它更窄,花紋似乎也更…獨特一些。
“周隊!張隊!”秦風的聲音壓抑著興奮,通過耳麥呼叫。
同時小心翼翼地從勘察包裡取出警戒錐,遠遠地標記好位置,避免自己再次靠近造成破壞。
周強和張隊迅速趕來,順著秦風手指的方向,幾乎把臉貼到地上,才勉強看清那個幾乎與環境融為一體的模糊痕跡。
“媽的…這眼神…”
周強低聲驚歎,毫不猶豫地揮手召喚痕跡鑒定組的骨乾,“老陳!快!帶上石膏和相機,最高精度的!”
幾乎是同時,在等待老陳過來的間隙,秦風調整手電角度。
光束向上,開始一寸寸檢查那些低矮、堅韌的灌木枝條。
一根長約半米、微微向外伸出的褐色枝條頂端,一點點不屬於植物本身的、極細微的墨藍色,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根比頭發絲粗不了多少的合成纖維,扭曲著,一端緊緊勾在樹枝的木刺上,另一端在微風中輕輕飄動。
顏色鮮豔,與周圍枯黃黯淡的環境格格不入。
秦風用戴著手套的指尖,極其輕柔地捏住纖維遊離的一端。
另一隻手用微型剪刀小心翼翼地從勾掛處剪斷。
然後將其緩緩地、平穩地放入專用的微量物證存放袋中,密封,標簽。
“發現一處潛鞋印,一枚特殊纖維!位置已標記!”
他再次彙報,聲音依舊冷靜,但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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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勘查隊伍的焦點瞬間集中到了這個原本被忽略的角落。
希望,如同陰霾天空中被撕開的一道細微縫隙。
市局物證鑒定中心的燈光永遠亮如白晝,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化學試劑氣味和儀器運行的微弱嗡鳴。
這裡是與時間賽跑的另一個無聲戰場。
那枚珍貴的、殘缺不全的鞋印石膏模型被置於高分辨率三維掃描儀下,每一個微米級的起伏都被精確記錄、建模,試圖通過複雜的算法反向推演出鞋子的品牌、型號乃至可能的磨損特征。
技術員屏息凝神,調整著參數,屏幕上那模糊的印痕被逐漸增強、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