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銀元的問題，王家老爺子被詢問了幾次，讓他拿出來交給人民公社。他矢口否認。紅衛兵四處找，家裡、院子裡、柴火窯裡，包括他經常光顧的古塔下都找了，就是沒有找到一枚銀元。最後在氣急敗壞之下，砸倒了他雕刻的石佛像。
爺作為牛鬼蛇神的代表，被迫與本村那些開山、挖地、挑糞的貧下中農拉開了距離，有時候，還被揪到台上，與一些地主分子和“臭老九”一起接受革命教育。身份和處境，使他變得沉默了起來。在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麵，除過習慣地跟上大家喊一喊革命口號之外，人們很少看到他說話。
不久，生產隊的一隻羊掉下了一個十幾米深的灌眼裡，據說那灌眼曾經有過水，在一次暴雨之後，灌眼裡的水神奇地漲了出來，溢出了地麵，同時溢出的還有一條翠綠的蛇。雨過天晴之後，那灌眼裡的水又神奇地沒了。從此，村裡人對這個灌眼有恐懼心理。生產隊的那頭羊掉下灌眼後，雖然還能聽到羊的叫聲，但沒人敢下去撈。就在大家相互推托時，爺從人群中站了出來，要求下去撈羊。於是，他的腰裡被綁起了幾十米長的繩子，他順著繩子，溜下了那土質鬆散、雜草叢生中的神秘灌眼，將羊撈了出來。
從此，王世德就給生產隊放起了羊。他遠離了喧囂的人群，與大山為伍，與河流做伴，手癢了，還撿起河道裡的石頭，自我消遣地刻一刻。這麼一晃蕩，就是十幾年。到了八十年代初期，分田到戶，市場經濟逐漸活泛了起來，雕刻的手藝也開始吃香了，可他患了腰疾，自己一生練就的雕刻手藝，就這麼置之在生命的一邊。
爺說到這裡，長長地歎息了一聲。
老大王有年說：“爺，咋是白活呢？人活到你這個歲數，就成神仙了，家裡有個神仙，誰不稀罕呢？況且，老二還繼承了你的手藝，你看現在乾得多好，一年四季都有活兒乾，比我工隊的技術員情況都好，你心裡彆有啥虧欠了。你把我們叫回來，總不是說這個事吧？”
王世德說：“肯定有事，沒事不會叫你們回來的。我這個年紀了，像高山上的一盞燈，說滅就滅了。在滅之前，還想給你們嘮叨幾句。”
王有年靠牆坐在炕頭上，將一雙腿橫在炕沿上，有點霸道總裁的舉動；老二王發年坐在坑頭斜對麵的椅子上，一臉恭敬地聽著；老三王年年雙手伸在褲口袋裡，靠著門牆，看著炕上的爺爺。而他的父母，則在後麵的兩隻馬紮上坐著。
王世德老人說：“第一，爺雖然是個手藝人，這輩子走南闖北，也算沒白活，可老天統共給了我一個娃，還是啞巴。可這個啞巴，又給我帶來了三個健康的孫子，我也知足了。因此，啞巴是我的心頭肉，我死了之後，你們弟兄三個一定要孝敬我這個啞巴娃，啞巴媳婦，誰不孝，我在陰間都能看見哩，彆惹得我不高興。
“第二，你們兄弟三個中，隻有老二繼承了我的雕刻手藝，希望老二能把我的手藝延續下去，無論世事咋變遷，這個手藝彆丟了。
“第三，你們三個要和睦相處，小的聽大的，強的幫弱的，弟兄之間，不要見錢眼開，不要爭高論低，要把咱們王家的家風擺正。
“第四，我辛苦了一輩子，沒存下幾個錢，就積攢了一點銀元。這些銀元，大多數還是你太爺留下來的。攢了幾十年了。今兒，當著你爹你媽的麵，給你們弟兄三個分了。”
王有年、王發年和王年年聽到這裡，都無比驚奇地相互看了看，最後目光又都看向爺，因為他們從來沒聽爺提過“銀元”。
“在給你們取銀元之前，我把話說明，無論多少個銀元，先給老二媳婦翠英100個，翠英把我伺候了多年，給100個銀元，就算我對她的心意。至於老大和老三媳婦，我就不給了。”
話音剛落，王老二即說道：“爺，既然我嫂子她倆都沒有，就彆考慮翠英了，孫媳婦照料爺，是應該嘛。”
“這事不用你插嘴，我說咋來就咋來。”爺擋回去王老二的話，給他啞巴兒打了個手勢，王天成即從門角裡拿來一把?頭，交給老大王有年，朝炕台側麵的地上指了指，然後伸了四個指頭，顯然，這個啞巴爹知道這裡藏著東西。
果然，這裡埋了銀元。雖然老人住的是窯洞，但地上都用磚鋪了。埋銀元的地方就是在四方形的四塊磚中間。
王老大用?頭小心翼翼地撬開磚，露出了個石板，那石板還刻了花紋，顯得很紮眼。又搬起石板，挪開，可見一片草簾，再揭開，一個黑釉瓷罐子出現了。罐子口被封著。
王年年見狀，立即湊了上去。王老二怕老大拿不好，蹲下幫忙將罐子抱了出來，吹了吹上麵的土，放在了炕頭上。
“打開。”爺指著罐子說道。
王發年打開封口，一瞧，裡麵白拉拉地裝了大半罐子銀元。爺往炕後麵挪了挪，意思把銀元全部倒出來。王發年就端起罐子，嘩啦一下，一枚枚或亮或灰的銀元，一下亮在了大家麵前。爺解釋說他收藏了1000個，84年修這個莊子時，賣了120個，現在剩下880個了。
王年年看著這些白花花的銀元，感到很刺激，伸手抓起幾個，笑嘻嘻地說道：“爺，聽村裡人說你有銀元，真的有，啥時候藏在地下的，我咋不知道？”
“讓你知道了，或許早就沒影了。”爺說著，抓起一塊銀元，愛惜地撫摸著，自言自語地說道：“這些銀元裡麵，還有你太爺的一份子呐。58年吃大鍋飯，你太爺差點餓死，都沒舍得拿出來花。66年除‘四舊’的時候，你太爺怕被人家搜去，把銀元封在了咱們老家的門牆裡麵。到了我手裡，我也是遮遮掩掩地藏了好多年。搬到這個莊子後，我才挖了那個門牆，取了出來，藏在了這裡。怕再有啥變故，我一直沒給你們說。現在，這些東西也該到離開我的時候了。”
爺說罷，讓老大先數出來一百個。王有年很快數了一百枚。老人將這100個銀元裝在一個布袋子裡，說道：“待會兒把老二媳婦叫來，我親自交給她。剩下的這些，老大你數頭遍，老二數二遍，老三你彆動手，就看著。”
王老三嬉皮笑臉地說道：“行，把我的眼睛蒙住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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