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於壇頂東側首位的,是唐叔虞和郇叔霍,西側首位便是周公旦與太公望。他們皆冠冕堂皇,朝服七色,手持玉笏板,侍立於年輕君王略下兩級的兩旁。所有人都能清晰地看見他們的麵容與動作。
萬邦肅立,廣場之上再次陷入死寂。
“東海之濱,鮫人貢!”
一名身著緊身魚鱗紋短衣、發辮中纏繞深藍絲繩的使者被引上壇階。他皮膚黝黑帶海風礪痕,動作卻輕盈似踏浪。身後數名隨從小心抬著一隻打開的、製作極為繁複巨大的海貝!貝內鋪陳著大如龍眼的黑色珍珠,在黯淡天光下依然瑩潤泛出深沉神秘的紫藍幽光!顆顆飽滿圓潤,閃耀著海水磨礪出的光澤,內蘊深邃光華。
使者單膝跪地,用一種奇異的腔調抑揚頓挫地唱名獻禮。
成王端立不動,麵色沉靜如水。他隻微微頷首,目光在那黑如深夜卻內蘊光華的珍珠上輕輕一點,便移開了,如同掃過路邊微不足道的卵石。他身側唐叔虞眼中閃過一絲驚歎,卻又迅速恢複平靜,隻在袖中握笏的手指撚動了一下。
“昆侖之西,美玉山!”司儀再次高唱。
此次上前的是一支奇異的隊伍。為首的兩位巨人!他們身形異常高大魁梧,近乎常人兩倍高,裸露的肩膀肌肉虯結如古鬆老根,身上纏裹著厚重的、看不出底色的毛氈。兩人肩上共同扛著一根異常粗長的巨木!巨木中央被鑿空,盛放著一整塊未經雕琢、足有磨盤大小的山料!那石料呈現乳白與翠綠交錯的複雜紋理,通體玉化,在陰冷的空氣中自然升騰起一層白蒙蒙、難以捉摸的霧氣!
兩名巨人將巨木重重放在壇前地麵,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土塵微微揚了一下。巨人俯身,巨大的手掌撫上那玉料,喉嚨裡發出低沉如石磨滾動般的奇特喉音,似在以某種原始語言讚美其靈性。
成王的目光落在那升騰著霧氣的玉山上,停留了片刻。他能感受到那巨大玉石中蘊含著難以言喻的沉厚溫潤之氣,甚至隱隱與他腰間的大圭生出一絲遙相呼應的微溫脈動。他右手垂在身側,拇指指腹輕輕地在玉圭冰冷光滑的表麵上摩挲了一下,感受著指尖傳來的微涼觸感。他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的波瀾,但那摩挲指尖細微的動作,恰被下方人群中一位細心觀察的南方小邦君主敏銳地捕捉到了。
“南土大澤,龍蛇膽!”司儀再唱。
一隊南蠻裝束的使者,上身赤裸,露出古銅色的皮膚和繁複的彩色紋身,腰間圍著斑斕鳥羽編織的圍裙。他們抬上兩個碩大粗陶甕,翁口敞開著,內部浸泡著某種墨綠色的濃稠液體,散發出強烈的苦腥氣息。液體中隱約可見數十枚大小不一、形狀古怪、介於膽與心之間的器官沉浮扭動,表麵閃爍著詭異的暗綠色光芒,甚至偶爾有粘稠的墨綠色液體滲出陶甕邊緣,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息。更可怕的是其中一隻還拖著一小截被斬斷的觸須,那斷口處流出的黏液更顯墨綠黏稠。抬甕的南蠻武士個個麵無表情,仿佛抬著的不過是尋常貨物。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壇上,一直不動如山的太公望薑尚,雪白的眉毛在腥風撲麵的一瞬輕微蹙攏,卻又瞬間舒展開,恢複了古井無波的神情。成王則依然麵無表情,似乎那些足以引起普通人劇烈生理反應的刺鼻腥氣根本未能進入他的感知。他放在玉圭上的手,甚至沒有一絲移動。他隻冷漠地掃了一眼那兩隻翻滾著詭秘光澤的大甕,便示意侍從將這邪異貢品抬下去。這睥睨一切的漠然姿態,被許多心存試探觀望的遠方侯伯看在眼裡,心頭俱是一凜。
各色奇珍異寶如同流水般被呈上壇前,在壇下鋪開炫目的一片華光:西戎巨熊通體雪白無瑕的皮毛;東夷部落用成千上萬顆細碎海貝精心打磨鑲嵌而成的巨大貝幣;中原諸侯獻上的象征豐收瑞兆的五穀嘉禾種;南方密林獨有的、如小兒臂粗的千年血藤,通體暗紅脈絡賁張……珍異紛呈,琳琅滿目,如同將萬方物華儘數鋪陳於腳下。
壇下,萬邦眾首鴉雀無聲,千萬道目光彙聚,幾乎能在冰冷的空氣中灼燒出聲響。
成王始終挺立著。寒風依舊凜冽如刀,吹得壇頂那厚重的赤紅色大帳邊緣獵獵作響,也吹拂著他八彩朝服的下擺與肩頭未係冠帶。他的臉色在八彩光輝與壇下燃燒的巨大篝火交相映照下,竟奇異地將那份蒼白壓了下去,呈現出一種冰冷的、玉石雕成般的質感。年輕君王平靜地接受著萬邦的俯首和貢物的獻呈,自始至終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也不曾開口說一句話語,隻以那極輕的頷首示意接受。
越是沒有表情,那種無形的威嚴便越是沉重,沉甸甸地壓在每一位覲見的諸侯君長心頭。他放在腰間玉圭上的那雙手,在最初幾次摩挲後便再未移動分毫,仿佛已與他腰間那柄象征著“如圭如璋,令聞令望”的傳世玉圭融為一體,成了冰冷王權自身最沉默而強大的注腳。隻有當他偶爾瞥過身邊那沉穩如山的身影——他的叔父周公旦時,那凝固在眼底深處的某種堅冰,才會極其輕微地泛起一絲幾不可察的漣漪,帶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溫度。
所有獻禮皆畢,壇下寂靜無聲,篝火燃燒的劈啪聲變得異常清晰。司儀官肅然轉身,向壇上最高處深深一揖,等待著這盛大典禮的最終落幕。
成王心中緊繃的弦即將鬆弛。他感受著壇下無數臣服的、敬畏的目光,那冰冷的麵具般的表情下,也似乎有什麼堅硬的東西正在緩緩融化、流淌。就在這時,一陣刺骨卻毫無征兆的寒風猛地自洛水方向卷來!它如同無形的巨手,帶著水寒之氣,“呼啦”一聲猛烈地掀動了壇頂中央那片由玄色旒珠和朱絲瓔珞組成的華蓋邊緣!蓋頂的朱紅色瓔珞驟然劇烈地甩向一側!
恰在同時——
壇上那侍立在西側首位、始終如磐石般沉默堅穩的周公旦,如同被這突如其來的強風牽引,身體毫無征兆地向前踉蹌一步!
這一步極為突兀!
“咚!”
沉重的悶響!他那七旒之冕的冕板前端,重重地磕在了前方冰冷的玉石欄杆之上!冕冠被這撞擊大力掀起,劇烈地晃動起來!那七串原本垂覆其麵、遮隱神色的白玉串旒,在這一撞之下,如同被驚散的珠簾,驟然向兩側高高揚起、劇烈擺動!
“叮鈴叮鈴——”溫潤玉珠撞擊在冕板與玉笏邊緣,發出清脆急促、幾乎帶著驚慌意味的連串碎響!
這聲音如同鋼針,猛地刺穿了廣場中心那因貢禮結束而重新聚起的肅穆寂靜!
所有目光,如同閃電,瞬間聚焦於高壇西側!
那一刻,就在那玉旒被迫揚起、失去遮蔽的千鈞一發之際,壇下無數道目光終於清晰無比地捕捉到了——
一張疲憊到極致、瞬間失卻所有血色、被深刻皺紋切割得近乎支離破碎的臉孔!那雙昔日能洞穿人心、總帶著智慧與沉穩光芒的眼中,竟是空茫一片!仿佛被驟然抽空了所有靈魂!而在那片死寂般的茫然之下,如同破碎冰麵下洶湧的暗流,無法掩飾地湧動著……深沉到了極處、濃稠如同墨汁般的悲哀!
這失態隻在轉瞬之間!如同冰麵一道短暫的裂痕!太公望位於周公旦身側後一步,目光如電,在這異變發生之刹那,他那雙枯瘦卻仿佛蘊含雷霆之力的手無聲探出!並非去扶住撞上欄杆的周公身體——那身體已然憑借本能穩住,太公的手,是極快、極隱蔽地向前一伸!精準地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背,在瞬間頂住了周公旦後背上靠近心臟的位置!
就在那支點般的力量無聲注入的瞬間,壇前玉旒還在叮當作響之中,周公旦仿佛被無形的絲線猛地一拽——他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胸膛猛地向上挺起!幅度劇烈!幾乎要掙脫那繁複朝服的束縛!
這一口氣,如同鯨吞百川!那瞬間,站在壇東首位的唐叔虞甚至產生了錯覺,似乎整個廣場上空的寒風都被他一人猛地吸了進去!
伴隨著這仿佛要把靈魂都吸出的長氣,他臉上的空茫與悲哀如同烈陽下的水汽,驟然消失!被一種強硬得近乎淩厲的理智所取代!肌肉繃緊,皺紋深陷如同石雕!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退下!獻——終——!”司儀官的尖銳宣告及時而急促地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魂未定,尖銳地撕裂了這令人窒息的瞬間!
這一聲,如同無形的號令。
那頂撞在石欄上的冕冠被迅速扶正,劇烈晃動的七條玉旒,被一隻蒼白卻穩穩當當的手掌以驚人的速度撫平、壓住,重新垂落下來!再度掩蓋住那雙恢複了深沉內斂光芒的眼睛。隻是那隻緊握著玄圭的手,指節因過度用力而透出慘烈的青白之色。
一切恢複如常。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失態,那悲慟欲絕的空茫眼神,都隻是狂風卷動下的幻影。
太公望不動聲色地收回了頂在周公後背的手指。成王站在原地,全身的血液如同在這一刻凝結成了堅冰!方才那一幕破碎的、帶著無比慘烈氣息的眼神,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地刺穿了他所有的感知和想象!他原本即將歸於平靜的心臟,被一股巨大的、無法言喻的力量死死攫住、擠壓!痛得他險些再次站立不穩!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衝刷耳膜的澎湃聲浪!扶在玉圭上的那隻手,冰涼如玉,卻第一次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
盛大的祭典與朝覲已畢。成周城內喧囂漸次平息,如同退潮後的海灘,隻留下無垠的寂靜和遍地痕跡。夜雪不知何時悄然降臨,細密的雪粉在凜冽的寒風中打著旋,無聲地降落在這座剛剛經曆過驚天動地儀典的都城之上。新鋪就的黃土道路被雪色覆蓋,車轍和人馬的印記模糊不清。遠處洛水傳來冰層凝結的微響,如同大地輕微的歎息。宮室群龐大的輪廓在落雪的深藍夜空下模糊成一道道凝重沉默的暗影,唯有少數幾處宮室門戶,透出長明油脂燃燒的昏黃光暈,如同黑暗中的孤島。
宏偉的宮室內部,空曠高廣。成王剛剛結束在祖廟告功、對列祖列宗的再次禱告。此刻,他獨自站在主殿中央,周遭高大的梁柱在壁火的幽暗映照下投下濃黑而搖晃的深影。空氣裡仿佛還殘留著日間祭祀留下的濃重煙火氣息和牲血的腥氣,混雜著殿宇新木散發出的、那揮之不去的潮濕木頭氣味。八彩冕服的沉重感卸去後,年輕的身體本該感到輕快,此刻卻隻覺得每一塊骨骼都僵硬沉重異常。
他的頭微微低垂著,目光膠著在自己緊握的右手之上。掌心之中,安靜地躺著兩枚一尺長、寬約三指、黑紅色相間的新製玉冊。
一枚是加封周公子伯禽為魯侯的冊文,上麵以嚴謹莊重的鳥蟲篆精心鐫刻著成王的賜命之詞——“王曰:‘惟命爾於東土,奄有龜蒙,遂荒大東……’”。冰冷的玉版因被他緊握過而帶上了一絲人體的微溫,上麵深刻的金字線條堅硬地硌著他的指腹。
另一枚,則新朱紅寫就,墨跡初乾,字字驚心:“惟王七年十有二月戊辰,今王親政!”正是今日在太廟前,那位年輕冊官史佚用顫抖的嗓音、耗儘氣力宣讀的那道終結周公攝政、宣告姬誦真正登頂的最終旨意!
成王的目光在兩枚冰冷玉冊的字跡間久久流連。它們一個封土授民,一個收權歸己,冰冷的玉石文字卻書寫著王國權力最核心的流轉軌跡,凝固了王朝根基的震動。恍惚間,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溫順赤牛倒臥時噴濺的熾熱血液,聽到了史佚宣讀冊文時那乾澀得如同石磨碾壓的聲音在耳邊撕裂開來,更看到了叔父瞬間破碎的眼神深處那令人窒息的濃黑悲慟……無數雜亂尖銳的景象碎片,伴隨著雪落深殿的無限寂靜,反複衝撞撕扯著他的神經,幾乎要將他最後的冷靜撕裂。
就在這心如亂麻、頭痛欲裂的眩暈之際,一個輕微、沉穩卻清晰的足音驀然從大殿深處、那濃密盤繞的屏風陰影後響起。
成王猛地從沉重的思緒中抽離出來,倏地抬頭!全身如受電擊般繃緊。
屏風陰影被無聲地繞過。一個人影步伐沉緩卻堅定地走了出來。
是周公旦。
他不知何時已更換下了繁複的朝服七彩與玄冕。此刻隻穿著一身極其素樸的玄端常服,寬袖大袍,色澤暗沉,仿佛融入了殿宇的幽暗。那象征權力核心、沉重無比的玄圭也不見了蹤影。他的臉龐隱在殿內幽暗的光影中,顯得異常模糊不清,隻有一種經年累月的、深沉的疲憊感從輪廓中透出。
成王的心臟驟然被攥緊!一時間,他竟不知該以何種姿態麵對這位在今日經曆了滔天權力更迭巨變的叔父!是如往常般親近?還是以全新的君王威儀相待?他僵在原地,喉頭堵塞,連呼吸都停滯了,握著玉冊的手指僵直冰涼,幾乎失去了觸覺。
周公並未走向殿門,他一步一步,極緩,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決絕感,徑直朝著成王所站的殿心走來。每一步,都像踩在成王緊繃的心弦上。
距離越來越近。十步……五步……三步……就在距離成王兩步之遙的地方,周公旦的步子突兀地、毫無征兆地頓住了!
他站定,低垂的目光抬了起來,如同烏雲終於露出了裂縫。那雙眼睛穿透殿內半明半昧的幽光,凝注在成王臉上。那目光不複日間廣場上那種山嶽般的沉穩內斂,此刻竟如同被烈火焚燒過的琉璃,滿是灼傷後的裂痕和一種即將傾塌的脆弱!那目光深處,是濃得化不開、沉重得令人心悸的傷痛!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成王被這目光刺得心頭劇痛,下意識地想要後退,想要避讓這血淋淋的直視,腳步卻在慌亂中被身後沉重的青銅禮器絆了一下!一個狼狽的趔趄!就在他踉蹌的瞬間——
撲通!
一聲沉悶如悶錘撞擊地麵的巨響!
周公旦筆直的身軀竟在這萬籟俱寂的深殿之中,毫不猶豫、毫無緩衝地重重跪倒在成王麵前冰冷堅硬的地磚之上!膝蓋砸地的聲音在空曠殿宇內驚心動魄地回響,如同巨石投入死水!
“殿下——!”成王失聲驚呼!全身如墜冰窟!那兩枚玉冊“啪嗒”一聲脫手掉落在地!他腦中一片混沌,本能地彎腰、伸手去攙扶。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觸及叔父那僵硬如鐵鑄般的手臂衣袍時,一股沛然莫禦的巨大力量竟從這位年過半百的老人身體裡爆發出來!周公旦猛地掙開了成王試圖攙扶的手!非但不起,反而脊背挺得更直!甚至不惜用上全身的力量抗拒成王的手臂,保持跪拜的姿勢!他頭顱高高昂起,目光如熾熱熔岩般穿透虛空,死死地鎖在成王的麵孔上,那眼神裡是幾乎能灼傷人靈魂的複雜風暴!如同絕望的風暴,又在風暴眼中沉凝著最後一絲冰冷的不甘!
他那喑啞的、仿佛帶著喉嚨裡咳出血沫的聲音,在這寂靜得隻剩下呼吸聲的大殿裡,如同瀕死野獸最後的悲鳴,轟然炸響:
“周公旦——”
名字出口,如同驚雷自裂開的蒼穹劈落!這稱呼不再是君臣家禮,竟是以罪囚跪呈自陳之態!
“——自今日起——”
每一個字都像用鐵錘敲打在生鐵之上,迸濺著熾熱的火星!
“——九州之地!萬民之命!”他聲音陡然拔高,衝破嘶啞,帶著一種決絕的瘋狂和撕裂血肉的痛楚,“儘!歸!大!王!執!掌!——!”
這炸裂般的宣告如同耗儘了他生命中最後一絲油膏!那被絕望和掙紮點燃的狂飆在最後一個字落定的刹那,如同崩斷的弓弦,驟然斷裂!
“噗通”一聲輕響,那一直倔強挺立的上半身向前猛地一晃,眼看就要向前撲倒!
“叔父!”成王眼眶幾乎瞬間迸裂!胸腔中那被壓抑了一整日的洪流轟然決堤!再也顧不得什麼君王儀態,更忘了那該死的“大王”稱呼帶來的撕裂感!他失聲嘶喊!這一次,他再不容抵抗,雙臂不顧一切地狠狠伸出,用儘全身力氣去扳住眼前這搖搖欲墜的軀體!強行阻止了那向前的傾倒!
就在他的雙手、那帶著年輕人灼熱體溫的十指,猝不及防地抓握住周公旦冰冷而僵直手臂的刹那——
一股滾燙!濕潤!
成王的手指猛地一顫!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燙傷!
一滴淚!
冰冷!卻又無比滾燙!
如同凝結的火焰!如同融化的寒冰!
在成王那因用力攙扶而顯得格外用力、指骨棱角分明的手背上,悄然滲入!在他光潔的皮膚上無聲地蔓延開一小片濕跡!
那滴淚在冰冷的大殿裡,帶著千鈞重負終於落下的灼傷般的熱度!成王低頭,看著那水痕緩緩蔓延開的指尖,身體仿佛被徹底凍結。眼前跪著的叔父身體在劇烈顫抖,如同颶風中的枯樹,那壓抑在喉嚨深處的嗚咽聲最終化為了一聲沉重的歎息,在幽暗的大殿裡久久回響。
成王終於徹底理解了那雙眼中無儘的悲愴——那是長達七年無休止的操勞,無數個殫精竭慮的日夜凝結的辛酸,更是為這江山、為這血脈、為自己傾注全部心血培養的侄兒所耗儘的生命精華!這沉重至極的擔子,此刻終於完全壓在了自己這尚顯稚嫩的雙肩之上!他緊緊抓住周公的手臂,那冰冷的衣料下,是叔父殘留的最後一絲溫度,微弱卻真實。
他緩緩閉上眼。空曠大殿裡,仿佛回響著數年前叔父領兵出征前在宮門前對他的叮囑:“誦兒,看護好這祖宗的江山。”話語溫和平淡,卻承載著整個周王朝未來的命運。那聲音在此時此地回響,仿佛穿越時光。殿外雪落無聲,整個世界靜默在無邊肅寒裡,等待著它年輕主人獨自啟程。
喜歡華夏英雄譜請大家收藏:()華夏英雄譜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