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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三女為粲(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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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住口!”他終於猛地一拍麵前的漆繪憑幾。聲音不高,卻在瞬間壓下了所有嘈雜。殿內霎時落針可聞,隻剩下幾顆渾濁光柱中浮動的塵埃。所有人都看向他。

密康公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鋒掃過每一個老臣的麵孔,最後落在屏風那端。屏風後靜默著,如同深淵。

“裁半鬥之數?”密康公重複了一遍,聲音帶著一種沉甸甸的、被火灼烤過的砂礫感,“子奚大夫方才言——隻需再支撐十日?”他的視線釘在子奚臉上。

子奚深吸一口氣,蒼老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一下:“……旬日之後,巨鐘粗坯可成,尚需精磨紋飾,此時或可酌情……酌情……”

“酌情?如何酌情?”密康公的尾音陡然揚起,帶著一絲尖銳,卻又被他強行壓下,轉而問向另一側,“史叔於!倉中糧,若按此數,尚能支幾日?”

史叔於額頭冷汗滲出,急忙躬身:“若……若再減南匠及無爵野人口糧,君上宮衛、有爵國人亦稍稍減之……或可撐至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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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減?!如何再減!”旁邊立刻有人低吼出聲,憤懣之氣幾乎噴薄。

密康公抬手止住。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扇沉默的雲母屏風。屏風之後那片朦朧而沉穩的山川圖景紋絲不動,甚至連一絲氣息的改變也無。偌大的殿堂裡,隻剩下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壓在每個人心頭。空氣凝滯,老臣們垂首默立,汗水從鬢角滲出,無聲滑落,在地磚上洇開深色斑點。日光悄然西斜,大殿深處那片巨大的黑沉陰影逐漸膨脹,吞噬著最後幾縷光線。就在那無邊的沉默幾乎凝成實質的鉛塊、要將人心壓垮之際,隗夫人清冷而平緩的聲音,終於從屏風後那一抹永恒的陰影裡緩緩流淌出來,冰泉般沁入每個人的骨縫裡:

“去歲冬祭。宗廟銅鼎腹內,祭肉焦黑如炭,內壁之銘文亦模糊不可辨認。”那聲音帶著一種穿透時空的幽深,冰冷得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司祝卜筮龜甲,灼紋焦裂無序。天棄不佑,其象早明。”她的話語微妙地頓住,仿佛給這句話一個沉甸甸的落腳點,才又接上,“事皆預兆。人力有時而窮。儘人事者,方為智,亦為仁。仲兒,爾為一國之主,莫為區區頑鐵,負儘天譴人怨於一身。”那最後的歎息,像一片浸透了寒露的桐葉,無聲飄落在大殿冰冷的地麵上。

密康公猛地抬眼,目光如炬,筆直地刺向那扇隔開母親麵容的雲母屏風。隔著那層朦朧的雲母片,屏風後隗夫人紋絲不動的輪廓仿佛一座亙古的山嶽。他緊握的拳頭在深衣寬袖之下劇烈顫抖了一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皮肉之中。

隗夫人的聲音如同淬過千年寒冰的匕首,每一字都深深紮入死寂的殿堂。沉默再次降臨,沉重得如同灌了鉛。掌管糧倉的嗇夫史叔於再也承受不住這無形的重壓,猛地伏倒在地,額頭重重叩在冰冷堅硬的青石板上:“君上!臣鬥膽!南匠之糧……實在無可再減!城中民戶,已有嬰孩餓斃之訊……若不……”

“住口!”密康公猝然打斷,聲音卻並未爆發,反而壓抑如地火在岩層下奔湧的低吼。他眼神灼灼,裡麵跳動著屈辱、憤怒和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生出的固執偏執。他的目光越過屏風那端,仿佛要穿透那片朦朧的雲母,一直釘入母親隗夫人的眼底。聲音一字一頓,艱難卻清晰地吐出:“即發……寡人私庫!開庫!以我私藏金帛,向鄰近諸國……向北方無道之商賈……購糧!購糧十日!此十日內,工奴口糧,不得裁減一粒!若有餓斃工匠,工師提頭來見!此令出寡人口,非議者——”他的手狠狠一抓座椅扶手,幾片鑲嵌上去的細小貝母裝飾應聲崩落,發出細碎刺耳的聲響,“——斬!”

那一個“斬”字如隕星墜落,砸在空闊的景福殿中央,激得連那漂浮的塵埃都在光柱中滯澀了一瞬。

屏風後的隗夫人發出一聲極輕的、幾乎難以捕捉的歎息。那歎息尚未落地,密康公猛地從坐席上站起!高大年輕的身軀在昏暗中形成一道驟然拔起的暗影,幾乎頂到了殿內一根巨大的朱漆梁柱。他不再看任何人,也似乎忘記了向母親行禮告退,邁開腳步,裹挾著一股無法紓解的、冰與火交織的戾氣,大步朝著緊鎖的殿門走去。腳下鑲嵌著青玉與瑪瑙碎片的厚底皮履,踏在青石地磚上,發出突兀而沉悶的撞擊聲,咚!咚!咚!如同沉重的心跳,又如同憤怒的鐵錘,狠狠砸在每一個人緊繃的神經上。隨著他大踏步的離去,殿內幾束渾濁的光柱無力地被掀起的風攪動了幾下,最終又歸於昏沉與死寂。老臣們僵立在各自的位置上,無人動彈。

雲母屏風後,隗夫人的身影依舊端凝如山。一隻原本擱在膝上、被寬袖完全遮蔽的手,卻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角度,微微抬起,又重重地按了下去。指尖用力之處,那件厚重赭色深衣的衣料,瞬間被攥出一道深刻的、難以撫平的褶皺。

涇水河畔風波之後大半年光陰,在鑄銅爐火的灼烤與日漸緊迫的糧食危機中悄然流逝。密畤城內的草木仿佛也感知到了某種山雨欲來的窒息氣息,連夏季最該蔥鬱的枝葉也失去了顏色,蒙著一層灰撲撲的死氣。

這一日,天光微亮,正殿“景福殿”前寬闊的磚石廣場上便已聚滿了人。身著各色朝服的臣屬按照地位高低列位,人人屏息凝神。隊伍最前方,正是密康公那位一向低調寡言、在眾人眼中隻是掛著“仲父”尊號、主管祭祀禮樂的叔父嬴季,他蒼白的鬢角在晨光中格外顯眼。幾位須發皆白的重臣分列兩側,為首的便是麵色沉肅的子奚。空氣凝滯得仿佛一塊鐵板,唯有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無精打采的早鴉聒噪,更添壓抑。

隨著內侍一聲悠長尖銳的通傳,正殿那兩扇厚重的朱漆大門被緩緩推開,發出沉重喑啞的摩擦聲。密康公在幾名貼身侍衛簇擁下踏出殿門。他身上所著既非日常深衣,亦非朝會大服,而是一身玄黑甲胄!甲片密匝如鱗,在微薄的晨曦下泛著冷硬的幽光。腰間玉帶緊扣,左側懸掛著象征國君身份的青銅佩劍。未戴冠冕,隻用一支青銅獸麵首笄將烏黑的發髻緊緊束住,露出寬闊飽滿的額頭和線條愈發冷硬堅毅的下頜。他的目光如同淬過寒冰的兵刃,銳利地掃過廣場上鴉雀無聲的臣屬,最後,如同預定的焦點一般,落在了叔父嬴季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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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場上的空氣幾乎凝固了。

嬴季似被那目光刺得一顫,隨即定了定神,躬身出列,步伐穩重地迎上前去。在距離密康公五六步之處,他停下腳步,深深地俯首作揖,用極儘恭謹、近乎完美的禮樂儀程所規範的姿態朗聲道:“仲父嬴季,奉君上之命,赴鎬京呈獻新鑄編鐘,以賀天子聖壽!路途遙遠,此去恐耗旬月,特率群僚,恭祝君上洪福永駐!密國社稷安泰萬……”

“萬載”的“萬”字剛吐出半個音節,就被一聲極輕、卻也極突兀的嗤笑硬生生掐斷。

密康公嘴角的肌肉幾不可查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是一個極其冰冷、極其詭異的弧度。他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得如同冰珠砸落玉盤,響徹廣場,每一個字都帶著萬鈞的重量和刺骨的譏嘲:“萬載安泰?叔父,你口中祝禱的究竟是寡人的江山,還是你押解貢鐘入鎬邀寵換回的……半生安穩?”

廣場瞬間死寂!

嬴季臉上那謙恭得體的表情瞬間僵住,繼而雪一般褪去,隻餘下一片近乎灰敗的死白。他猛地抬頭,渾濁的老眼裡湧出巨大的驚駭與難以置信,嘴唇哆嗦著,翕張了幾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四周所有臣屬,都如同被這突如其來的雷霆劈中了脊梁,人人僵立原地,大氣不敢出,冷汗無聲地從鬢角、後頸滲出。子奚猛地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那深邃的老眼裡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冰寒。

密康公卻連眼風都未再掃向自己那麵如死灰的叔父。他的視線鷹隼般再次掠過噤若寒蟬的群臣,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利劍出鞘,裹挾著不可一世的決絕與宣告:“我密邦,雖居西隅,亦承天命!編鐘巨簴,耗我國力之髓,傾數萬生民之血肉!此物一出,萬不可失!我當親率精兵,護送入京!親呈天子殿前!教我密國所鑄黃鐘大呂之音,震於帝都之野!”

他的話如同驚雷,在凝滯的空氣中炸開一圈無形的漣漪。親赴鎬京?!這可是史無前例之舉!即便是子奚等人事前有過一絲察覺,此刻親耳聽聞這不容置疑的宣告,依舊震得麵色發白。那些反對的聲音被無形的巨手死死扼住咽喉,隻能化作一片更加驚駭的死寂。密康公身上的玄鐵甲葉在晨光裡閃著幽冷的反光,甲片上細密的紋路仿佛刻著某種符咒。他沒有再看任何人,在無數驚魂甫定、或驚疑或恐懼的目光注視下,昂首闊步,踏著廣場冰冷的青石,徑直走向宮門方向那列早已整裝待發的兵車。玄甲之下,那每一步踏出,都如重錘擂鼓。

隗夫人並未出現在廣場之上。密康公那輛駟馬拖曳、覆蓋著厚重帷幔的“紫鸞車”轔轔駛出“明華台”宮門之時,車轅輾過門檻發出輕微的滯澀聲響。

紫鸞車寬敞平穩,車廂底鋪設厚實的玄色毛氈,內壁貼著素帛。隗夫人端坐正中,雙手交疊置於膝上,閉目養神。她身側是一道微微開著的車窗軟簾,微風吹入,拂動她鬢角的幾縷銀絲。芮薑跪坐在角落裡更靠近車窗的位置,纖細的手指正用一枚小巧的玉匙,輕輕撥動一隻金絲掐邊、鑲嵌著細密綠鬆石的獸足熏香爐。爐內一丸特製的沉木香已燃透大半,散發出一種融合了沉木內斂醇厚與一絲冰雪般微甜清冽的異香。正是密康公素來最喜愛的氣味。縷縷青煙在車廂流動的微風中嫋娜散開,彌漫開一片寧定。芣苢和青荇則安靜地偎依在隗夫人腳邊厚厚的軟墊上,睡容安穩,如同兩隻終於尋得安全巢穴的稚鳥。

車行平穩,車廂裡隻聞輪轂轆轆和馬蹄踏踏的規律聲響,間或夾雜著車外侍衛甲胄隨著馬匹走動發出的輕微碰撞聲。芮薑全神貫注於那縷飄散的煙氣,小心翼翼地操控著爐蓋的縫隙,不敢有絲毫分心。

就在這一片幾乎凝固的寧謐中,隗夫人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她的動作很輕,幾乎未曾驚動身邊的兩個女孩。目光先是落在車簾縫隙外急速倒退的、飛灰蒙塵的街巷牆垣上,停留片刻,隨後慢慢回轉,掠過了熟睡中的芣苢和青荇,最後落在了對麵角落,那位專注撥弄著香爐的年輕女子芮薑身上。那目光沉靜如深潭,波瀾不驚,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力量,仿佛能輕易穿透表麵的平和。

芮薑一直全神貫注於香爐,驀然察覺到這道目光,心中驟然一緊,如同被細小的冰針刺中。她迅速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動了幾下,手中撥動熏香爐的小玉匙懸在半空,細微地搖晃了一下。她強迫自己穩住氣息,儘量平緩地將玉匙收回爐蓋邊緣的動作卻仍泄露了那一瞬的慌亂。隗夫人並未移開視線,隻是那潭水般幽深的目光裡,似乎有什麼極淡的東西沉澱了下去,不再泛起漣漪。她重新合上了雙目,仿佛一切從未發生。熏香爐裡,最後一小片香料無聲地坍塌下去,化作灰燼。

風從車簾縫隙擠入,吹散了最後一縷清冽微甜的煙氣。車廂裡隻剩下車輪碾壓道路的單調聲響,駛入一片更加廣闊的曠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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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國傾儘國力的周王壽禮編鐘編簴車隊,裹挾著君王不容置疑的意誌,沉重地碾過西陲的關隘山道。然而,這一支承載著密康公最後野望、試圖在宗周腹地震響密國聲音的車隊,尚未踏足鎬京的郊野,噩耗便如同附骨之疽,緊隨而來。

車轔轔,馬蕭蕭。大軍剛剛踏入京畿地界,尚且能遙望見鎬京外圍綿延土壘的輪廓,一位全身披掛、風塵仆仆的密國斥候便如一道黑色利箭,不顧守軍攔阻,帶著渾身被荊棘劃破的血痕和滿麵風霜灰土,嘶喊著衝入行進的中軍隊列,幾乎是滾落馬下,撲跪在密康公的戰車之前。

“君上!天塌地陷!天塌地陷啊!”聲音淒厲扭曲,如同被刀割裂的帛。

密康公立於戰車之上,眉頭緊鎖,手按劍柄,俯瞰著這個狀若瘋癲的斥候:“何事驚恐至此?!講!”他的聲音帶著戰車的顛簸,顯得有一絲不穩。

“密畤!城破了——!!”斥候猛地抬頭,眼中血絲爆裂,聲音帶著靈魂被抽離般的絕望嚎叫,“四日前的醜時!城……城破了!”

一股寒意,如同冰窟中陡然噴湧的寒氣,順著密康公的脊椎骨瞬間爬上後腦!戰車周圍所有聽到這嚎叫的將領、親衛,全都駭然變色!空氣仿佛瞬間凝固成冰。

“誰……誰?你說清楚!如何城破?”密康公的聲音終於變了調,手指幾乎要將劍柄攥碎。

“是……是王師!如雲的王師!”斥候的聲音嘶啞扭曲,帶著泣血的絕望,“旗幟……是天子六軍……中軍的‘駟’!還有……還有……”

他的聲音陡然卡住,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起來,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戰車上那個年輕的君主,仿佛看著一個被宣告死期的幽靈,恐懼與巨大的不可置信扭曲了他的五官:“……城門……城門是‘仲父’嬴季大人……親、自打開的!守城司馬被他……當場射殺!王師……如同虎狼……湧入!全城……全城皆被血染紅了啊!君上——!!”那最後一聲絕望的嚎叫撕裂長空,隨即戛然而止,斥候身體猛地一挺,竟直直栽倒在地,徹底昏死過去。

一股令人牙酸的、冰冷刺骨的戰栗感,瞬間攫住了密康公的全身!如同寒冬臘月被剝光了衣物,丟進了萬丈冰窟!五臟六腑在那一瞬同時凍結、碎裂!他僵立在戰車之上,雙目驟然失焦,視野裡的一切都在飛速旋轉、扭曲、坍塌——宏偉的鎬京城廓、整齊威嚴的王師旌旗、忠心耿耿的部屬麵容……頃刻間全都化為齏粉!隻剩下叔父嬴季那張因驚駭而慘白的麵孔,以及此刻在無儘血光中浮現的、冷漠無情的扭曲笑容!還有,還有景福殿內,母親那清冷的警告:

‘天棄不佑,其象早明……儘人事者,方為智,亦為仁……莫為區區頑鐵,負儘天譴人怨於一身……’

那聲音,字字句句,此刻都化作了燃燒著毒火的金鐵利刃,帶著無儘的嘲諷與寒意,狠狠鑿入他的靈魂!

“呃啊——!”一聲非人、如同野獸瀕死般的嘶吼從密康公的喉嚨裡撕裂而出!他整個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正麵轟中,猛烈地向後一仰,若非及時抓握住車軾,幾乎要轟然摔下戰車!一口殷紅的血箭奪腔而出,化作一片刺目的猩紅水霧,噴濺在沾滿征塵的玄鐵甲片之上,如同在寒鐵上綻開的地獄之花。

“君上!”“護駕!”周圍炸開一片驚駭的呼喊。

他猛地用袖口抹去嘴角的血汙,那動作暴烈得如同要擦掉這整個殘酷的現實!赤紅的目光裡隻剩下焚儘一切的火焰,那是一個賭徒在輸掉所有籌碼、甚至壓上江山社稷之後,被徹底剝奪理智的瘋狂!他的聲音因極度暴怒而嘶啞變形,響徹在死寂的行軍道上,撕裂了驚愕與恐懼的空氣:

“拔寨!回師!全軍掉頭!攻破密畤!斬殺叛臣!碎骨揚灰——!嬴季老狗!我定要將你碎屍萬段,以祭我闔城父老!!”

這瘋狂的咆哮聲尚未落下,如山的黑雲已然壓頂!

大地驟然震動,如同沉睡的遠古巨獸被喚醒,發出沉悶而規律的低吼。最初隻是細微的塵土在不安分地彈跳,隨即演變成席卷荒野的震動狂潮。轟!轟!轟!如同巨神投下的戰鼓,每一次踐踏都讓大地痛苦呻吟!視野儘頭,東西南三麵的地平線不再是直線,驟然被一層不斷蠕動的、泛著金屬寒光的黑潮所吞噬!伴隨著排山倒海般席卷而來的沉重馬蹄聲與步卒甲胄碰撞的轟鳴!

三麵巨大的、迎風烈烈翻卷、如同三堵金屬牆壁般轟然撞入眼簾的王師軍旗,刺破煙塵,懸垂於天地之間——正東方向,一麵玄底朱色鳥形,乃天子左軍之“鸞”;正南方向,一麵玄底白色奔獸圖案,乃天子右軍之“駟”;正西方向,一麵玄底青色水波紋,乃天子前軍之“舟”!三麵象征著宗周至高無上軍權、擁有碾碎一切抵抗力量的巨纛,在初升的日頭下冰冷地昭示著天罰的降臨!

“王師!天子……天子六軍圍來了——!”不知是誰在死寂的陣列中發出一聲魂飛魄散的絕望嘶喊。這聲音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間激起了無數倒抽冷氣的聲音與短促的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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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康公原本因盛怒而布滿血絲、激得赤紅的雙眼,如同被瞬間凍結的火焰,所有的瘋狂都在看清那三麵巨旗的刹那凝固、龜裂、碎成齏粉!那些曾經在宗廟典籍和圖冊中被無數次描繪與敬畏的圖騰,此刻竟以碾碎一切的方式出現在麵前!一股從未有過、足以讓他靈魂都凍結的極致寒意,從腳底猝然竄起,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

“不……不可能!不——會——!!”他的嘶吼帶著野獸垂死的淒厲,卻已被四周那驚天動地的、象征著死亡的鋼鐵洪流淹沒了大半。王師中軍車陣後方,代表“令”與“鼓”的令旗急速揮動,如同索命神隻的手勢!震耳欲聾、帶著金鐵殺伐之氣的王師戰鼓聲猛然炸裂!轟!轟!轟!如同滾滾悶雷貼著大地滾動過來,每一次鼓槌都重重砸在每一個人脆弱的神經上!緊接著,如同狂風暴雨驟然潑瀉!嗡——!

數以萬計、刺破空氣的銳鳴彙成一股撕裂耳膜的嘯叫,遮蔽了天日!

密康公還未來得及再次發出任何指令,一片死亡的鐵幕已經帶著摧毀一切的尖嘯,從天而降!他甚至沒有時間拔劍出鞘!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那漫天黑影撲來的瞬間,猛地向戰車下方那個厚實的、蒙著生牛皮的青銅擋板撲去!

噗!噗!噗!噗!噗!

無數沉重而銳利的鈍響如同暴雨敲打鐵皮屋頂!箭矢雨點般傾瀉在他剛剛立足的戰車蓬頂、圍板和車輪之上!銅甲片被貫穿撕裂的可怕摩擦聲、木屑飛濺的破裂聲、失去主人的戰馬淒厲的嘶鳴與長矛倒地砸起的塵埃聲、最外層沒有鐵甲遮蔽的密軍步卒被活生生射穿身體的噗嗤聲!無數短促淒厲的慘叫、沉悶的倒地聲瞬間在戰車周圍響起!

密康公蜷縮在沾滿血汙、插著數支猶在震顫的羽箭的青銅擋板之後,身體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透過擋板邊緣一道箭矢穿過的縫隙,他看到僅僅一瞥便足以擊碎任何勇氣的景象——他麾下那支曾經充滿銳氣的大軍,像是被天神狠狠踐踏過的麥田!三麵呼嘯而至的鐵甲洪流卷起蔽日的煙塵,無數斷裂的旗幟、燃燒的車轅、垂死的馬匹……和那些剛才還在他身邊鮮活的人影……王師前排衝鋒的銳卒,如同三股決堤的熔岩洪流,帶著毀天滅地的威勢,無情地撞入他倉促列陣、此刻已七零八落的陣列之中!刀槍入肉的聲音!骨頭斷裂的聲音!垂死的哀嚎瞬間彙成地獄的奏鳴!

“退!退向涇水口!列陣!龜陣!結死守陣——!”密康公嘶啞的吼聲在混戰中顯得如此微弱,很快被徹底淹沒。他猛地抽出腰間佩劍,冰涼的青銅觸感給了他一絲虛假的鎮定,然而手臂卻在劍柄上顫抖,如同風中殘燭。那象征無上權威的青銅劍鋒上,赫然已崩出數道新鮮的細小豁口,是剛才擋開某支流矢的證明。劍格處銘鑄的“守德”二字,在飛濺的血汙和冷日的反光下,顯得諷刺無比。

他最後的部隊,如同被投入巨磨的豆子,在令人絕望的鋼鐵碾磨聲中迅速消融。

當血紅的殘陽被沉沉暮靄徹底吞沒,僅存的十幾名渾身浴血、搖搖欲墜的侍衛,簇擁著密康公如同拖拽一個沉重的包裹般倉惶逃竄,退入了涇水下遊拐彎處一片嶙峋的河灘亂石陣深處時。這裡怪石林立,如同惡獸僵死朽爛的骨骼,在微弱的天光下投下猙獰的陰影。渾濁的涇水就在幾步之外咆哮奔流,水沫裹挾著血腥,腥味濃得化不開。

密康公背靠著一塊被水流衝刷得異常光滑冰冷的巨石,大口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身上不知幾處傷口的劇痛。華麗的玄鐵甲胄早已殘破不堪,甲片上布滿了刀痕、箭孔和汙穢的泥漿血漬。一道新鮮的、深可見骨的傷口自左肩斜劈而下,鮮血不停地湧出,浸透了內裡的深衣和外麵的斷甲邊緣,順著冰冷光滑的石頭往下蜿蜒流淌。

身邊的侍衛越來越少了。伴隨著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最後三名侍衛也倒在了不遠處。王師追兵從三個方向慢慢圍攏過來,腳步聲沉重而冰冷,如同鐵鞋踏在人心之上。甲胄和兵器在微弱星光下反射著無情的寒光,織成一張致命的羅網。

為首帶隊搜捕的將軍一身精良的周師重甲,正是那個親手打開密畤城門的仲父——嬴季!他的臉上絲毫不見長途奔襲的疲態,隻有一種狩獵成功的冷酷、貪婪和一絲扭曲的快意。他的甲胄簇新閃亮,腰間那柄原屬於密康公叔祖父的鑲寶石重劍,在黯淡的光線下折射出令人眩暈的刺目光斑。

密康公布滿血汙和冷汗的臉上,那雙曾銳利如鷹隼的赤紅眼眸,如同兩塊被徹底燒穿的黑炭,此刻隻剩下最後一點搖曳、空洞的餘燼。他渾身脫力,隻餘下胸膛起伏間那帶著血沫的粗重喘息聲,仿佛破舊的風箱在嘶鳴。

嬴季走上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靠在巨石上瀕臨崩潰的侄子,靴子踏在混合著腥泥和碎石的河灘上,聲音冷酷得不帶一絲溫度:“仲兒,密畤城內府庫窖藏、美器精銅、青壯男女……皆已按《周禮》俘虜章則登記造冊,不日便押送鎬京獻俘於王庭。你的使命,”他刻意頓了一下,臉上那抹殘忍的笑意如同毒蛇吐信,“在此地,終結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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