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轟……”
一種沉悶、深重、如同大地在沉睡中被巨人強行驚醒的震動,開始自極遠處的土地深處傳來,如同擂鼓的餘波。緊接著,這震動變得清晰、密集,形成持續而壓抑的低頻脈衝,由腳底直傳顱頂,狠狠撞擊著每一個列陣鄭軍兵士的心臟腔室!
“咚!咚!咚!咚!”
沉重、單調、沒有任何花巧的鼓點,穿透了獵獵風嘯和漫天飛沙,像催命的符咒般由遠而近!每一下鼓點都極其精準地砸在鄭軍士卒的心跳間隙之上,強行壓過心臟的搏動,如同冰冷的鐵水灌入了血液!鼓點聲越來越快、越來越急,震得人牙關發酸!
鄭軍最前方的幾列步卒已經臉色煞白,陣腳出現了無法抑製的動搖和混亂。太子踕身旁,一名髭須濃密、身披雙重重甲的將領用幾乎撕裂喉嚨的聲音向他嘶吼:“公子!齊國……齊人動了!看山崗!”
踕猛地抬頭。遠處那低矮、如同長龍臥伏的山崗棱線之上,一股濃重的、幾乎與天際線融為一體的暗影驟然升騰!不是塵煙!是密集到恐怖的陣列!在彌漫天地的沙塵頂端最先露出的,是無數猙獰昂起的戈戟尖端!
“轟隆隆隆——!”
如同一片沉默的鋼鐵森林驟然化作了移動的山巒!玄色的旗幟如奔湧的怒海狂潮,在席卷天地的風沙中瘋狂翻卷著,帶著千軍萬馬般的氣勢撲麵壓來!正是齊軍前鋒主力!旗幟之下,是真正如海如林般密集推進的甲士方陣!黑壓壓的重甲步兵,踏著沉重而統一的步伐,甲葉摩擦的“沙沙”聲彙成一片無邊無際、足以淹沒一切的背景噪音!排在最前列的,是如城牆般厚實的青銅巨盾!那由數十斤青銅與堅韌皮革複合而成的巨型塔盾,底部包裹著尖銳的撞木,此刻緊密相連,形成一道移動的青銅堤壩,排山倒海地碾過原野,碾碎所有阻擋在前的脆弱生命!
“玄鳥旗!齊侯的玄鳥旗!”鄭軍將領的破音再次響起,顫抖著指向齊軍陣中迅速突出的核心!
一輛形製龐大、由四匹通體純黑如同巨獸般的雄健戰馬牽引的戰車,劈開彌漫的黃塵之幕,昂然出現在最前方!那巨型的黑色革木戰車,車軸包銅、輪輻厚重、車板寬闊無比。車上,馭手韁繩在握,身形穩如山嶽。一名高大健壯如古銅雕像的執戟甲士矗立於其右側,長戟的鋒刃閃爍著幽冷的光芒。
齊國中軍帥車的車台上,齊桓公薑小白並未頂盔貫甲,依舊是一身玄端常服的威嚴裝束,隻是在外罩了貼身的犀皮軟甲便於行動。他一手扶著高聳的車軾,身體在劇烈顛簸的戰車衝擊中穩如泰山。目光如同穿透一切迷霧的閃電,越過前方被狂風卷起的滾滾塵牆,精準地落在遠處那看似嚴陣以待、實則已被這驚天動地的軍勢撼動了根基、開始出現渙散跡象的鄭軍陣勢核心。
踕的眼角猛地抽搐!那支沉默而可怕的車駕,正是齊侯親征的標誌!如同毒蛇盯上了獵物的眼睛!在踕戰車周圍,數名最精銳的盾戟衛士已死死將他拱衛在中心,手指緊握著劍柄,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扭曲發白,汗水無聲地沿著他們頭盔內襯的邊緣滑落。“太子!”那中軍將領的聲音因為恐懼與聲嘶力竭而徹底撕裂變調,在狂風中顯得更加微弱,“避!退!退吧!入城堅守……”聲音裡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與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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踕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粘在前方那片如同黑色死亡泥沼般洶湧而來的齊軍前鋒上!父親那無奈屈辱的城下之盟言猶在耳。在這裡列陣迎敵,並非真的為了與齊國一爭雄長,不過是向那位東方霸主表達鄭國已被徹底懾服的姿態!一種彆無選擇的屈辱姿態!一種需要用鮮血和頭顱書寫的、最後的忠誠證明!踕深吸一口,那飽含血腥、鐵鏽和絕望氣息的風暴灌入肺腑,幾乎要撕開喉嚨!他猛地高高舉起右臂,用儘全力向車旁焦急等待的鼓手方向揮下:“前軍!列陣——結戟!”
鄭軍後方傳來滯澀無力、拖泥帶水般的鼓點。幾支鄭軍徒卒方陣在低級軍吏鞭子與嗬斥的驅趕下,帶著絕望決然的神色向前挪動,搖搖欲墜地在黑色怒潮之前勉強豎起幾層稀疏的長戟林。他們身後,鄭國集結的最後核心戰力——那些裝飾華麗、由兩匹或者三匹駟馬牽引的戰車,艱難地驅動輪轂,試圖越過步卒的陣列,為防線提供最後的屏障。
就在此刻!
齊國中軍核心,那麵巨大的玄鳥帥旗猛然揮動三次!如同死神的指令!
原本如同碾壓地殼般勻速推進的齊軍前陣,瞬間爆發出令人心悸的加速度!像一柄壓抑了許久的巨斧驟然劈下!第一排那密集如牆的巨盾方陣,極其精準地左右閃開一瞬的縫隙!
那些一直隱藏在厚重盾牆之後、被嚴密保護的齊國強弓手如同蟄伏已久的毒蠍露出了致命的尾針!數百張力道強勁的桑木戰弓在令人牙酸的“吱嘎”聲中瞬間引滿!
“風——!”
一聲如同驚雷炸裂般的號令,仿佛從天而降!刺破長空!
“嗡——嗡——嗡——!”
弓弦狂震的轟鳴瞬間壓倒了狂風的呼嘯!一片遮天蔽日的恐怖黑雲,帶著刺耳的破空尖嘯,從齊軍陣中陡然升起!那是無數三棱箭簇組成的毀滅之雨!它們掙脫弓弦的束縛,高高劃出一道令人頭皮炸裂的銳利弧線,帶著傾儘三江五湖也洗刷不儘的殺氣,朝著鄭軍那剛剛勉強布置完成的前鋒線——特彆是那些徒卒長戟兵和剛剛越過步卒陣列的戰車隊——狠狠覆蓋下去!
“噗噗噗噗噗——!”
利箭撕破皮肉、貫穿甲片、插入骨骼、射穿頭顱的沉悶鈍響!淒厲到非人的慘嚎瞬間取代一切聲音,成為戰場的主旋律!鄭軍前排的長戟兵如同遭遇了無形的巨大鐮刀揮割,成片成片地仆倒!殷紅的鮮血如同潑灑的顏料,瞬間在乾燥的黃土地上洇染開大片大片刺目的猩紅!僥幸未被直接射中要害的士兵,被這種劈頭蓋臉的毀滅性打擊徹底擊垮,抱著流血的傷口瘋狂哀嚎翻滾,整個勉強維持的陣型頃刻崩裂,陷入一片混亂的血腥煉獄!
就在這鄭軍前鋒陣勢徹底崩潰、慘叫與死亡的血腥漩渦剛剛形成的刹那!
齊軍陣型深層,爆發出遠比鼓點更加沉悶、更加恐怖、仿佛大地深處直接噴發而出的怒吼!
“虎——!”
主鼓台旁的牛皮大鼓如同被狂雷席卷!沉重的鼓點由勻速變為狂暴的連續重擊!
“隆隆隆隆——!”
一直蓄勢在齊軍方陣後方、由數百乘精銳戰車組成的洪流,如同被掙斷了枷鎖的黑色巨獸,咆哮著從步軍陣線的縫隙中狂飆而出!車軸如滾雷般轟鳴,車輪包鐵的沉重輪轂砸在堅實的地麵上,每一次接觸都帶起火星和沉悶巨響!每一車軛駕下都套著經過嚴酷淘汰的三匹或四匹戰馬,此刻受到戰鼓和血腥的刺激,馬眼充血嘶鳴!沉重的青銅包鐵車轅在瘋狂跳躍的光線下閃爍著冷酷的金屬寒芒,如同猛獸張開的獠牙!車上甲士緊握丈八長戟,戟尖直指前方潰散的鄭陣,在顛簸如浪的衝鋒中身形巋然不動!整支戰車集群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揚起蔽日黃塵,以碾碎一切的狂暴姿態,狠狠鑿向鄭軍那本就搖搖欲墜、此刻被箭雨徹底打散撕碎的前陣!
踕幾乎失聲!他眼睜睜看著那片死亡金屬洪流如同燒紅的利刃切入了滾燙的奶酪!沉重的車輪碾過血肉!鋒銳的車轂勾掛撕裂人體!巨大的衝擊力將試圖阻攔的鄭兵撞得骨斷筋折、肢體橫飛!長戟如林猛刺!短戈迅猛勾割!車右甲士奮力揮動重型銅殳!
兵甲撞擊的鏗鏘巨響、戰馬垂死的哀鳴、絕望的求饒嘶喊、骨骼被巨力撞碎的瘮人悶響、利刃切開皮肉的“噗嗤”聲……瞬間交織成一片令人神魂皆冒的死亡交響!
踕身邊那位護衛將領的臉瞬間失去了最後一絲血色,如同死人般蠟黃!他幾乎是拚儘最後的氣力,一把死死攥住踕正在顫抖的手臂,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懼和嘶吼而徹底扭曲變調:“公子!公子!走!快!車轉向!退守虎牢!必須關上關門!”踕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從鎧甲縫隙裡傳遞過來的冰冷刺骨的絕望和無法抑製的瘋狂顫抖。
踕最後一眼望向那片被徹底衝垮、如同一座血肉磨坊般的地獄景象,耳中充斥著山呼海嘯般的齊軍呐喊和己方士兵臨死前的悲鳴。再無可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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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牙關死死一咬,一個帶著鐵鏽和血腥氣的字從牙縫裡狠狠擠出!他用儘全力扯動了韁繩!
“退守虎牢!閉緊城門!擅離者斬!”絕望的命令被將領聲嘶力竭地咆哮著傳遞下去,迅速被無邊的殺聲淹沒。踕和身邊最核心的數十輛戰車如同喪家之犬,在盾戟衛隊的死命保護下,拋卻一切輜重與後方被切割圍殲的潰兵,倉皇朝著西北方向那道聞名天下的險要關隘——虎牢關——亡命狂奔。背後隻留下衝天而起的煙塵和那片更加濃烈的血腥戰場。
虎牢關,控扼中原咽喉的天造巨防。險峻的山勢在此處猛然收束,如同九天巨斧狠狠劈開大地,形成一道南北縱貫、狹窄如咽喉的天然甬道。高聳的關城背倚著綿延起伏的崇山峻嶺,如同一尊沉睡巨獸的脊背。關城東側壁立千仞,下方就是濁浪滔天、日夜奔湧的滔滔黃河。那渾濁的巨流永不停歇地衝擊著關下嶙峋突兀的亂石岩灘,發出沉悶如雷的、令人心悸的永恒咆哮。
雄關之上,一麵孤零零的、布滿汙垢與暗紅血漬的鄭國猛虎旗,斜斜地懸掛在巍峨敵樓的簷角之下,在那從峽穀深處呼嘯穿出的強勁山風之中,發出一陣陣有氣無力的、如同啜泣般的“劈啪”聲響,充滿了孤寂與無言的絕望。垛口之後,殘餘的鄭國守兵如同受驚的鼴鼠,時不時探出頭來,警惕而又充滿疲憊地眺望著關外那片已經淪為齊國鐵蹄之地的廣袤曠野。他們臉上的血汙混合著汗水和塵土,凝固成黑褐色的硬殼,唯一還活著的,便是那深陷眼窩中殘存的驚懼光芒。
關外,齊軍大營如同另一頭擇人而噬的鋼鐵巨獸,沿著虎牢關東側地勢略為開闊的低緩坡地,嚴密有序地鋪展開去。營寨深處,巨大的青色中軍帥帳前,繡著莊重玄鳥的齊國大旗高高飄揚,紋絲不動,彰顯著絕對的統治力。
帥帳之內,氣氛卻沉靜而專注,唯有手指劃過輿圖發出的輕微摩擦聲。帳中光線略暗,幾盞青銅燈盞散發著穩定的光暈。管仲立於一張由整塊巨大楠木製成、鋪展開詳儘的山川輿圖前,修長而穩定的手指精準地點在一條細微的水脈蜿蜒處:“此處,名曰‘菅’。”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據鄭地鄉野三老告密,此地乃新鄭北門唯一可通大型車馬之要道,其路狹窄依水而行,更是鄭都新鄭賴以為生的糧秣自西境運抵都城的咽喉鎖鑰!”
管仲微微側身,目光如冰泉彙入暖江般投向端坐於主位、披散甲葉重甲胄的薑小白:“若控此處,鄭人喉管儘在我手!”
齊侯的目光早已落在那圖紙上“菅”字所標示的那個微不足道的小小墨點之上,瞳孔深處精芒一閃即逝,沉聲吐字,如斷金石:“傳令隰朋!即刻提精銳步旅,繞道夜行!奪占菅道!水陸儘控!”
軍令如山崩!齊國大將隰朋早已枕戈待旦,麾下兩千敢死之銳卒,在齊侯帥令如臂指使下達之後,於夜色降臨之時,便如深穀暗流般銜枚疾走。士兵口中橫含木片,馬蹄裹布,拋棄一切可能發出聲響的甲胄部件,憑借對新鄭北地複雜地勢的精熟和鄭軍後方薄弱鬆懈的軍防,如同利刃切過水波,無聲無息地切近目的地。僅僅數日後,當第一縷朝陽穿透陰雲,照射在那片剛剛經曆短暫夜襲混戰的土地上時,一麵邊緣鑲著刺目銀邊、猙獰獵獵的“齊隰”黑色大旗已在菅城那尚帶煙火氣的殘缺城垣之上高高豎起!城頭原本代表鄭國的猛虎旗幟被粗暴地推倒,一麵象征著屈服的降旗,有氣無力地在獵獵山風中卷曲著。從此,新鄭與西北大糧倉之間的最後命脈被徹底扼死!鄭文公滑的心臟,如同被一隻冰冷的鐵手狠狠攥緊!
虎牢關內,鄭文公滑那張本已枯槁的臉,一日慘白過一日。關內存儲的糧秣在以恐怖的速度飛速減少,守城的軍卒每日所領到的稀粥,已從渾濁勉強算粥的糊糊變成了幾乎能照清人影的稀湯!饑餓的哭罵、絕望的詛咒、因爭搶殘羹而爆發的血腥鬥毆,如同致命的瘟疫在軍營中、關城民夫中瘋狂蔓延,無法遏製!更要命的是,來自洛邑方向——那位天子曾經信誓旦旦、親口許諾接應的糧草援軍,如同沉入了茫茫大海的石頭!沒有一支運糧的車隊抵達!沒有一騎傳訊的天使出現!隻有洛陽方向的沉默!冰冷的、令人絕望的、如同墓穴般的死寂!關城內彌漫的不再僅僅是黃土煙塵的氣息,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如同被慢火熬煎的焦糊味,混合著若有若無、越來越濃重的排泄物、汗腥和血腥混雜在一起的恐怖氣息。
“報——!”
一名衣甲破碎、滿身塵土泥濘混合著乾涸發黑血痂的斥候騎兵,在兩名衣衫襤褸、幾乎站不穩的親兵攙扶下,連滾帶爬地衝進了充當守將官署的狹小衙堂!其嘶啞帶血的聲音驚得屋梁角落裡的幾隻昏鴉撲棱棱尖叫著飛走:“君上!菅……菅道……”
衙堂裡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釘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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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菅道……守將陳茂……率部獻城……降齊!糧秣……糧秣儘為齊賊所奪!北路……北路徹底斷絕!”他隻吼出這一句,便被喉嚨裡翻湧的鮮血嗆住,眼前一黑,軟倒下去再無半點聲息。
“嘩啦——噗!”
滑手中那僅剩下小半碗、冰涼渾濁的野菜粥猛地脫手,砸在冰冷的地磚上!粗陶碗碎裂的聲響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如同驚雷!渾濁的湯湯水水混合著野菜碎屑流了一地,如同他此刻心中淌出的絕望之血!
他那原本僅存的一絲灰敗血色瞬間褪儘,慘白如同剛從水底撈出的沉木,冰冷、僵硬、毫無生氣。菅道一失,新鄭與這座虎牢孤關之間的最後一絲牽係徹底斷絕!也是鄭國向洛陽方向求援的最後一道希望徹底灰飛煙滅!虎牢,已成死地!他渾濁的視線仿佛穿透了衙堂的牆壁,看見了新鄭宗廟裡那一縷維係了鄭氏數百年的香火,被一股來自東方的、裹挾著腥風血雨的漆黑巨潮徹底撲滅!
“備……備船筏……”滑的聲音像是從一口徹底裂開的破敗風箱裡勉強擠出來的,細弱、飄忽、斷斷續續。他枯瘦如柴的手指無法自控地痙攣著,顫抖著指向關城西北角最隱秘的方向,“密……密啟水門……隨我來……渡河……快……”
渾濁翻騰、吞噬過萬千屍骨的黃河濁浪在深夜咆哮著。虎牢關西北角那道偽裝成廢棄水埠、隱藏在重重雜物陰影下的隱秘水門,在無人察覺的深夜悄無聲息地打開了!幾艘輕便的快筏、無篷的小舟,如同暗夜裡逃竄的耗子,載著幾個裹在深色鬥篷裡、身份尊貴卻已落魄不堪的人影,緊貼著冰涼濕滑的巨大關壁陰影,倉皇地駛入了翻卷著白沫、猶如無數猛獸張開巨口的咆哮黃河急流之中!渾濁的河水如同巨獸的咽喉猛烈翻湧,瞬間便將那小船和其上那幾個驚惶欲絕、大氣不敢出的“貴人”吞沒!河風吹過陡峭的關牆,發出嗚嗚的鳴叫,帶著黃河泥水特有的濃重土腥,混合著一股仿佛在泥土裡埋藏了千年的兵戈鏽蝕氣息。
數日後,一輛連尋常士大夫身份都不如、由四匹瘦骨嶙峋的劣等黃馬拉著的破舊軺車,在幾個同樣衣衫襤褸、形容枯槁如同餓殍的親隨護衛下,碾著洛邑南邊某條殘雪未融、泥濘不堪的荒僻小徑,踽踽而行。車轍緩慢而遲滯地留下兩行蜿蜒的痕跡,一路狼狽不堪地消失在南方天際線那片陰霾灰暗的雲靄之下。車輪碾壓冰碴和爛泥的聲響微弱低回,是失敗者最後的狼狽哀鳴,淹沒在初春蕭瑟的風中。
首止會盟的曠野之上,已是又一個年歲悄然流轉。初春的暖風帶著青草嫩芽破土的清新氣息卷過,早已融儘了去歲殘留的冰雪,隻在地勢低窪的角落裡留下些微濕潤的痕跡。薑小白一身沾染著征塵、略顯褪色的玄色深衣,未著甲胄,隻簡單地束著腰帶,與管仲並肩佇立於古老黃河的渡口之前。渾濁的河水卷著上遊裹挾而來的大量泥沙,在初升朝陽的照射下如同流淌著億萬片破碎的金屑,發出永不停歇的、震耳欲聾的轟鳴之聲,義無反顧地奔向東方更加蒼茫遼闊的天地。
“周室的氣運,終究錯估了這片大地更易的時序。”齊侯低沉渾厚的聲音融入永不停歇的浪濤聲中,如同敘述一件遙遠而微不足道的舊事,那語調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他抬起手臂,指節分明的手指指向河流對岸那片被朦朧水汽籠罩、向著無儘遠方延伸的莽莽平原,“真正的亂流,不過剛剛揭開第一道序幕。”
河水無言,自天地開辟之初便奔騰至此,萬古如斯。南方天際線上那條象征倉皇敗走的車轍印痕,早已被新一年的泥土與青草悄然掩埋,無跡可尋。唯有身後,綿延如龍脊的齊國大軍營壘上,那一麵麵代表著霸權的玄鳥旌旗,在初春清冽的風中獵獵招展!旗麵上那用金線繡繪出的展翅玄鳥圖騰,在這片新生的陽光之下,展露出無與倫比的凜冽威嚴。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一陣急促如暴風驟雨的馬蹄聲由遠而近!一名背插紅色三角令旗的傳令官,如同閃電般順著寬闊的官道儘頭向著渡口方向疾馳而來!他無視奔湧的河水,銳利的目光死死鎖定著河畔那兩抹如山巒般沉靜的身影,人未至,聲已如裂帛般穿透浪濤之聲:
“啟稟君上——!”馬匹因急停人立而起,騎者翻身落馬,單膝點地,聲音洪亮清晰,“成周急報!太子鄭謹聞首止尊崇之義,感齊侯庇佑之德,特遣近臣端木儀為使入齊拜謝!太子鄭親書告令:君侯之恩德深重如東嶽,此生此世,不敢或忘!太子言:但有所命,東宮竭誠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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