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靈的聲音裹著第三聲鐘響,在黑霧裡織成網:“欲證魂燈,須曆九劫——每世皆真,每死皆痛。若中途退卻,魂歸幽冥。”
紅月睫毛上的冰晶簌簌墜落,她仰頭望進顧長青眼底,喉間溢出破碎的笑:“我不怕痛。”話音未落,顧長青突然攥緊她手腕,大步往鏡光裡踏。
鏡麵泛起漣漪,他側頭對她笑,眼尾還沾著潭水的冷:“我怕你痛。”
鏡光裹著兩人沉進黑暗。
第一世的光來得猝不及防。
顧長青被草葉的清香嗆了鼻,抬眼就見隻火狐蜷在村口老槐樹下,皮毛焦黑,尾尖還滴著血。
它前身下壓著個破陶碗,碗裡盛著渾濁的藥湯——正是這方圓十裡最後一劑治瘟疫的藥。
“小狐?”紅月的聲音帶著童稚的顫,她指尖剛觸到狐尾,那團火紅突然騰起,化作一陣風卷過整個村莊。
顧長青看見染病的百姓們突然直起腰,蒼白的臉浮起血色,而風裡飄著細碎的狐毛,像下了場紅雨。
風散時,老槐樹下多了塊青石碑。
顧長青腳步發虛地走過去,碑上刻著歪歪扭扭的字:“有狐如玉,照我歸途。”字跡很新,墨跡未乾,他抬頭望去,看見個穿青衫的書生正往遠處走,背影與他有七分相似。
“是……前世?”他喉嚨發緊,轉頭想找紅月,卻見她跪在碑前,指尖撫過“有狐”二字,眼淚砸在石麵上:“我以為……我以為隻是本能。”
第二聲鏡鳴。
這世是盛夏。
焦土上立著座乾涸的井,紅月化作人形,不過十四五歲,素衣上沾著泥。
她仰頭看天,烈日把她皮膚曬得發紅,突然跪下去,掌心按在龜裂的土地上。
顧長青看見她身後浮出九條半透明的狐尾,最末端那條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她在引雷。
“哢嚓!”
驚雷劈下時,顧長青下意識想擋,卻觸到層無形的屏障。
紅月渾身焦黑,卻笑了,她望著天邊湧來的烏雲,望著田壟裡冒頭的綠芽,慢慢倒在泥裡。
遠處跑來個挑水的老漢,懷裡還抱著半塊涼糕——是前世的顧長青,他蹲在紅月身邊,用衣角擦她臉上的血,最後把涼糕放在她手心。
“阿姐……涼糕甜。”他聽見前世的自己抽著鼻子說。
第三世,血濺在書塾的木門上。
紅月是先生的女兒,紮著雙髻,正把孩子們往地窖裡推。
顧長青看見她後腰插著把斷劍,那是她偷偷磨了三個月的,說要“保護小蘿卜頭們”。
追來的修士捏著法訣,劍氣破空時,紅月轉身擋在孩子們前麵,頸間綻開血花。
“阿姊!”孩子們的哭喊聲裡,前世的顧長青攥著塊板磚從牆根衝出來,被修士甩到牆上。
他爬起來,就著血跡在門板上寫:“書塾有女,名喚阿昭。”
第四世,顧長青在藥廬裡聞見濃重的藥味。
紅月是醫女,白衫染滿黑褐色的藥漬,她跪在染疫的病人中間,逐個喂藥。
顧長青數著,這是第七十個病人,她自己的手腕上全是針孔——她在試藥。
“阿阮,歇會兒。”前世的顧長青端著粥進來,看見她歪倒在草席上,指尖還攥著半張藥方。
他摸她額頭,燙得驚人,突然紅了眼:“你不要命了?”
“要……要救他們。”紅月的聲音細若遊絲,“我是醫女……”
她沒說完。
顧長青看著她的手垂下去,藥方飄落在地,墨跡暈開,像朵枯萎的花。
第五世,第六世……每一世的紅月都在死,為村莊,為旱災,為戰火裡的百姓。
顧長青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看見自己的前世總在她死後出現——埋她的骨,刻她的名,唱她的故事。
係統在識海震動,提示音像敲在他神經上:【羈絆值累積中……當前共鳴度:89】。
第七世的血最濃。
紅月是戰地巫女,赤足站在血泥裡,背後九條尾全展開了,每條都纏著血色光鏈。
她在結陣,為三萬百姓換條生路。
顧長青看見她尾尖滲出鮮血,在地上畫出複雜的紋路,每畫一筆,就有百姓從陣眼處消失。
“夠了!”前世的顧長青穿著鎧甲衝過來,腰間掛著染血的筆,“你要把自己抽乾嗎?”
紅月抬頭笑,臉上全是血:“抽乾了,他們就活了。”
最後一道光鏈斷開時,三萬百姓的喊殺聲徹底消失。
紅月倒在顧長青懷裡,尾毛像被火燒過,焦黑蜷曲。
前世的顧長青顫抖著摸她的臉,突然抽出腰間的筆,在她掌心寫:“等我。”
然後他站起身,對著追來的敵陣跪下,筆鋒蘸著自己的血,在地上寫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