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馬克杯還攥在手裡,貼著皮膚,那點寒意像是能順著胳膊上的血脈往裡鑽。剛才大樓裡那股子死水般的寂靜和混亂好像被旋轉門嘎吱一聲徹底關在了身後。日光刺得人有點眼暈,街上的車流喧囂挾裹著汽車尾氣和乾燥的塵土氣灌進肺裡,有點衝。
裙袋裡的手機貼著大腿,剛才又極輕微、極平穩地震了一下,像個定時報告的小鬨鐘。掏出來,屏幕亮著。果然是他,信息欄頂頭的名字像一塊不會浮動的錨石。
【舊廠。去瞧瞧。】
就這四個字,連個標點符號都懶得多給,仿佛多說一個字都嫌費勁。
舊廠?大腦裡“咣”地彈出一張發黃起毛邊、糊滿油汙的本地老城區地圖的折痕,折痕線的儘頭歪歪扭扭標著個紅叉——“紅城機械配件廠”。上次掃到關於這鬼地方的消息,還是三個月前本地日報邊角料豆腐塊裡提了句半死不活、政府打算拆了搞綠地小公園。那時候它頂多算是無數個被時代車輪碾過、丟在廢品站生鏽的破銅爛鐵中的一個,連點回爐重造的價值都沒人願意多看一眼。
怎麼這時候把它刨出來了?
指尖在冰涼的手機玻璃殼上點了點,沒回。抬頭掃了眼馬路對麵。咖啡館門口那遮陽傘和小圓桌邊,那個服務生小姑娘正踮著腳往大樓這邊張望,看見我出來,好像還縮了下脖子,趕緊低頭假裝整理台布。
順手把手機塞回裙袋,馬克杯換了個手拿著。另一隻手掏了掏褲兜,捏出兩張皺巴巴的零錢,剛好夠搭公交。附近沒啥站台,得往外走一段。
“嗶——咣當咣當——哧——”
一輛印著“環城快線8”破舊廣告紙、綠皮都快掉禿嚕的公交像個巨大的鐵皮蛤蟆喘著粗氣靠了過來。前門嘎吱一聲開了道縫,一股子汗臭腳丫子味兒混合著廉價劣質香水氣浪撲麵砸來!
售票大媽嗓子喊劈叉了似的衝我嚷:“上不上!不上關門了!後邊擠什麼擠!”
人堆蠕動著,後麵一個大媽挎著的尼龍兜差點杵我腰眼上。我側身把自己塞進那條狹小的縫隙,手裡的馬克杯沒地方放,隻能一直端著,杯壁上的涼氣浸透了掌心。
“哐當!”
車門在身後尖叫著合攏,鐵皮的震動沿著車底板往上躥。車廂裡塞得如同沙丁魚罐頭,悶熱的空氣裹挾著各種複雜的體味和食物的油膩氣息,粘稠得讓人窒息。旁邊一個大哥胳肢窩那味兒辣眼睛,熏得人腦仁疼。車搖搖晃晃地起步,一個急刹,我跟著慣性往前一蹌,差點撞到前麵大叔油膩的後腦勺。
硬是熬過了三四站,人稍微稀鬆了點,找了個角落站著,背靠著冰冷的車窗。外麵的街景從光鮮的寫字樓過渡到了老舊的矮層居民樓,牆壁上掛滿灰褐色的雨痕,窗戶外頭支棱著各種鏽跡斑斑的防盜網和東倒西歪的晾衣架。又過了兩站,繁華徹底不見蹤影,路邊堆滿不知用途的破爛零件和用蛇皮袋蓋著的垃圾堆,路麵坑坑窪窪的,車輪碾過去像坐船,能把人從地上顛起來幾寸高。
“紅城路口!有下的沒!”售票大媽扯著破鑼嗓子吼。
“下!”我擠過幾個橫在過道上的編織袋,隨著稀稀拉拉幾個打工仔模樣的人湧向門口。車門再次抗議般呻吟著打開。腳踏實地的一刻,吸入的空氣混著一股濃重的機油和鐵鏽混合的、屬於重工業區的特有氣味,微涼的晚風一吹,才感覺又能正常喘氣了。公交吭哧吭哧哼了兩聲,噴出一股黑煙,蹣跚著開走,留下刺鼻的尾氣味兒在昏暗裡飄散。
四下環顧。老城區傍晚的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蒙了一層洗不乾淨的臟布。眼前的路像是被巨大的鏟車一鏟子挖斷了前程,坑坑窪窪的水泥路在前方幾百米處突兀地終止,被一堆不知誰傾倒的建築垃圾和各種廢棄的、鏽蝕的金屬零件堆成了一個小山包,像一頭擱淺垂死的鋼鐵巨獸露出嶙峋的骨架。垃圾山後麵露出廠區那巨大的、黑洞洞的輪廓,破敗得像是一張被時間蛀空的巨口。幾根孤零零的、曾經支撐著巨大廠房的鋼筋水泥柱戳在黃昏低垂的暮色裡,光禿禿的,像慘白的巨型肋骨。
整片區域都荒了,除了遠處零星幾棟同樣破敗的二層小樓,路上幾乎看不到行人,隻有幾隻半大的土狗在垃圾堆邊刨食,警惕地抬起頭,發出幾聲有氣無力的吠叫。旁邊豎著一塊牌子,紅油漆刷的箭頭模糊不清,依稀能辨認出“紅城機械廠”幾個字的輪廓,被頑童用石頭砸裂了,下半截不翼而飛。那箭頭所指的方向,正是那片鋼鐵墳場。
順著牌子上那模糊不清的箭頭所指,繞過那座散發著濃重腐敗氣息的垃圾山。腳底下踩的已經不是正經路麵了,坑窪的水泥碎塊混合著爛泥、油汙和不知名的粘稠液體,深一腳淺一腳,鞋底沾滿了令人惡心的汙穢。繞過幾座搖搖欲墜、不知是堆砌物還是爛尾樓的殘骸,一股帶著濃重鐵腥和機油揮發後腐朽味道的空氣撲麵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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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城機械配件廠的大門,終於像個被人遺忘的傷口,暴露在眼前。
門早就沒了,隻剩下兩截鏽爛得不成樣子、歪斜著支棱在地上的門垛子殘骸,上麵的頂棚早不知被風刮到哪個犄角旮旯去了,隻剩下一個淒涼的框框。廠區的圍牆大部分已經倒塌,斷裂的磚頭間雜草瘋長,形成天然的豁口。地麵全是黑乎乎、滑膩膩的油汙層和厚厚的浮灰,踩上去噗噗作響。到處都是廢棄的大型機床殘骸,鏽跡斑斑地斜插在地裡或者半埋在垃圾堆下,像倒斃的機械恐龍骨架。幾座空曠的巨大廠房隻剩下一個框架,屋頂大部分都已坍塌,露出後麵暗沉沉的天幕。
天光漸暗,遠處居民樓稀疏昏黃的燈光次第亮起,勉強給這片龐大的工業廢墟染上一層詭異而模糊的輪廓光。風穿過空洞的廠房框架,發出嗚嗚的、如同鬼哭般的尖嘯,吹得地上的廢紙、塑料袋打著旋兒亂飛。破窗戶上殘留的碎玻璃被風一吹,哐啷哐啷響,聽著瘮人。
確實是個“好地方”。
我拎著那個一路顛簸至此的黑色軟帆布電腦包,在廠區門口一堆看不清材質、散發著濃濃機油汙垢的垃圾小山前停下。馬克杯塞回側兜。目光在如怪獸骨架般林立的殘骸間掃視。太靜了,除開風的嗚咽,靜得讓人心裡發毛。
就在我剛要抬腳往裡走,看看那幾座歪歪扭扭的爛尾小樓有沒有什麼新鮮痕跡的刹那——
“咻——啪!!”
一點刺眼奪目、帶著瘋狂意味的紅光,毫無預兆地從斜前方遠處一座坍塌了一半、牆體上糊滿油汙破廣告紙的三層爛尾樓的黑窟窿眼兒裡猛地爆閃出來!
那光點極小、極亮,在迅速合攏的暮色裡如同憑空點燃的一粒火星!而且根本不是靜止的!它瘋狂地跳動著,如同一個垂死掙紮的活物被釘死在那片黑暗的窗口,一秒、兩秒、三秒!
紅光!閃!三短!三長!三短!
sos!!
這個無數次在海報、紀錄片、甚至災難電影裡看過的、代表死亡邊緣掙紮求生的刺眼信號,像一盆帶著冰碴子的冷水,對著我的臉兜頭潑了下來!頭皮瞬間一炸!
根本容不得腦子細想!幾乎是那求救信號熄滅的同時,我身體猛地向後急退!
“叮!叮叮叮——!”
幾道破空的、極其輕微的銳響幾乎是貼著我的耳膜呼嘯劃過!緊跟著,我剛剛站立的那堆垃圾小山靠裡麵一點、一塊被油汙浸透看不出本色的破布上,“噗噗”幾聲,被打穿了幾個冒煙的洞眼!破布下蓋著的幾塊破銅爛鐵發出幾聲悶響!
狙擊槍?!帶消音的?!
後背猛地撞在身後一堵冰冷油膩的斷牆上,粗糲的磚石碎屑刮過外套發出刺啦的聲響,呼吸被剛才那一瞬間的本能閃避給撞得停滯了一瞬!
來不及抬頭去看那個黑洞洞的窗口!也沒工夫去想那到底是求救還是陷阱!身體比腦子更快,腳下猛地發力,朝著就近一個扭曲變形的巨大機床殘骸陰影裡猛撲過去!巨大的鐵疙瘩在漸濃的夜色裡投下深重的陰影!
“咻!噗!”“咻!噗!噗!”
又是幾顆子彈帶著死亡的氣息,幾乎是追著我的腳跟鑿進剛才後背抵著的斷牆,碎裂的磚塊和飛濺的油泥點劈啪作響!
滾進那片帶著濃重鐵鏽腥氣、冰冷堅硬的機床陰影下,黑暗立刻包裹而來,暫時隔絕了可能的彈道視線。心跳在胸腔裡擂鼓,但腦子已經強行冷靜下來。
剛才那點求救信號……是誘餌?還是一個同樣被困在這裡的家夥?
四周一片死寂。隻有風聲在空蕩的廠房骨架間嗚咽,聽起來像無數鬼魂的低語。那股機油和腐朽鐵鏽混合的味道更濃了。被撞掉的粉塵和油膩的金屬碎屑粘在手上臉上,冰冷腥澀。
肩頭那個黑色電腦包剛才撲倒時重重地壓在身下,硌得骨頭生疼。趴在這片暫時的掩體後麵,不敢輕易露頭。斜前方那棟爛尾樓離這裡其實有段距離,但高度夠,角度刁鑽,那片區域現在像個蟄伏的黑暗猛獸,吐出槍口焰的窗口黑黢黢的深不見底。
剛才那幾下絕對是試探性點射,對方也在等,等那個信號誘出的目標重新冒頭,或者沉不住氣暴露位置。
不能耗。鬼知道對方有幾個人,或者是不是還有彆的埋伏點就藏在附近那些更大、更黑沉沉的破廠房裡麵?
念頭飛快轉動,一隻手摸索著伸進外套內袋裡。指尖觸到一個硬質塑料殼,冰冷光滑。
等風過。這鬼地方的風一直沒停過,隻是時大時小。又一股更強勁的風吹過廠區,卷起大量的廢紙和沙塵,呼啦啦打在地上、廢鐵架上、遠處破窗戶上,製造出一片雜音。
就是現在!
身體弓起,像壓緊的彈簧,猛地從機床底部陰影的另一側邊緣向外翻滾!同時,另一隻手裡緊緊攥著的那個剛從內袋掏出的、比煙盒略大的光滑硬殼小物件——一把強光手電——被朝著那棟爛尾樓相反方向、一片看著極其複雜黑暗的廢棄物料堆放區狠狠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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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電在半空劃出一道低平的弧線,“啪嗒”一聲砸在遠處一個油桶殘骸上!
“哢噠——!”
幾乎在落地的瞬間,我猛地按下了口袋裡的遙控開關!
嗡——!!!!
一股仿佛太陽爆炸的、純粹熾烈到能灼傷視網膜的慘白強光猛地從手電的透鏡口噴射出來!!瞬間撕裂了那片區域的昏暗,將那堆積如山的廢料、扭曲的油桶、堆積的鐵皮……一切照得如同地獄曝曬在正午驕陽之下!!無數怪異扭曲的陰影被拉得如同猙獰鬼爪般急劇晃動、跳躍!
強光手電裡的爆閃模式啟動了!!每秒七八次的恐怖頻率,配合著那亮到令人短暫失明的絕對亮度!
成了!
幾乎在手電發出致命亮光的同一毫秒!
“咻!咻咻咻咻——!!!”
一連串壓抑著嘯叫的子彈如同被徹底激怒的毒蜂群,精準、瘋狂地朝著那片爆閃的光源潑灑過去!
噗噗噗噗噗——!!!!
密集如同雨點敲打鐵皮的聲音在那邊炸響!廢料堆被打得火星四濺、破爛橫飛!那支昂貴的手電幾乎在瞬間就化作了滿地飛舞的塑料碎片和熄滅的玻璃渣!
但我人已經不在原地!
扔出手電吸引火力的同時,身體早就像一支離弦的箭,緊貼地麵,用最快的速度、最低矮的姿態,撲向了離我最近、也是我原本計劃去查看的——那座靠近爛尾樓、但結構相對複雜多了的兩層破舊附屬小樓!
樓體側麵一個塌了大半的豁口,像張開大嘴的怪獸等著獵物自投羅網!
幾乎是手腳並用地衝進那片黑暗的豁口!一股濃烈到幾乎能形成實質的灰塵味和黴菌腐爛的氣味立刻嗆入口鼻!身後那瘋狂的集火還在追咬著強光燈最後的殘骸,火力完全被吸引,暫時無暇他顧!
身體撞在豁口內側冰冷的牆壁上,粗礪的磚石蹭得手背生疼。總算暫時脫離險境,躲在陰影裡大口喘氣,心臟在喉嚨口猛烈地跳動,每一次收縮都帶起一陣眩暈。外麵的槍聲停了,那支手電大概被打成了篩子,光亮徹底熄滅。
黑暗重新籠罩了廢料區。
但我知道,那把狙擊槍的槍口,肯定立刻就會從那片亮光死亡的地方收回,重新如同毒蛇般在夜色下遊弋,尋找下一個獵物。我必須立刻離開這個暴露的豁口!
這破附屬樓裡同樣伸手不見五指,裡麵堆積的雜物輪廓模糊扭曲。牆壁上似乎還有通往樓上的混凝土階梯?管不了那麼多了!
借著外麵微弱的天光,剛摸索著往裡挪了兩步,試圖尋找掩體或者向上的樓梯……
“嘎…吱…”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鏽蝕的門軸被強行推動的呻吟,突兀地在我左前方幾步遠的黑暗深處響起!那聲音,絕對不是老鼠或者風吹雜物能發出的!
頭皮一緊,猛地扭頭看向那個方向!那裡似乎是更深處的一個小隔間門!
就在我扭頭的一刹那!
一道矮壯的黑影,如同從角落泥沼裡猛然躥出的鱷魚,帶著一股腥風,裹著濃烈的汗味和劣質香煙氣,無聲地猛撲出來!他的目標極其明確,不是我的要害,而是我肩頭那個鼓鼓囊囊的黑色電腦包!兩隻粗壯的大手像鐵鉗一樣,狠狠抓向背包帶子!
媽的!不止一個!埋伏是雙重的!一個遠距離放冷槍玩狙,一個在這兒守株待兔玩悶棍!
背包帶子瞬間被兩隻巨力的大手死死攥住,大力拉扯!整個人被帶得一個趔趄,差點直接撲倒!
“拿來吧你!”一個壓抑著凶狠興奮的粗啞男音從那團黑暗中傳出!黏糊糊的熱氣噴在臉上!
沒等他發力把包徹底扯走,我的身體順著那股前衝的力道猛地一個擰身!被拉扯的力量變成了順勢旋轉的加速度!鞋跟狠狠踹在他那條矮壯的小腿迎麵骨上!發出一聲悶響!
“呃!”對方吃痛,悶哼一聲,手上的力道為之一滯!
借著這個空檔,我的右腿如同鞭子般猛地上撩!不是踢人!是直接甩起肩頭!
“嗤啦——”
刺耳的布帛撕裂聲在黑暗裡炸開!
肩帶斷了!
不是被扯斷!是電腦包側邊一個不起眼的、看起來像是固定帶的搭扣,在我蓄力的猛甩下,嗤啦一聲應聲彈開!整個電腦包頓時失去了肩帶的主要束縛!
那矮壯黑影原本死死攥著包帶、準備發力把人帶倒,結果手上陡然一輕,巨大的慣性讓他收力不及,身體踉蹌著猛地向後坐倒!
噗通!
砸起一團嗆人的灰塵!
我沒管那黑影的摔倒,甚至連看都沒看那掉落在腳邊不遠處的電腦包一眼!身體像上了發條的豹子,轉身就朝著斜上方那依稀可見的混凝土階梯口衝了過去!一步兩級,速度飛快!
“操!彆跑!包不要了?!”那矮壯黑影在灰塵裡氣急敗壞地咆哮,掙紮著要爬起來追,“抓住她!老大!”
隔間的門洞裡傳來雜亂的腳步和呼喝!黑暗中影影綽綽,又衝出來兩條身形!顯然都被我這“棄包”的操作搞懵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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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人已經衝上了樓梯!樓梯結構還在,但扶手早就鏽爛斷掉了,台階上積著厚厚的黑灰和不知名的雜物殘屑,踩上去軟膩膩的,發出撲撲的怪響。幾步就躥了上去。
二樓同樣是一片狼藉的黑暗,破損的窗戶和牆縫漏進些許天光,勾勒出各種奇形怪狀的雜物輪廓。牆壁一側似乎還有道門通往旁邊的廠房?
來不及細看!
“樓下兩個!樓上堵!彆讓她跑了!”樓下傳來那矮壯男暴躁的怒吼。
腳步聲咚咚咚地在樓下和樓梯口響起!他們要包抄!
目光迅速掃視著這片能見度極低的破爛環境。角落裡堆著一堆蒙著厚厚灰塵、看不清是什麼的廢棄物,像座小山。旁邊散落著幾個巨大的、半癟的油桶。
沒時間了!
身體猛地撞向那幾個油桶!
“轟隆隆——!”
被我蓄力撞開的巨大油桶殘骸,沉重無比,帶著巨大的聲響一路翻滾著衝向樓梯口!
“操!小心!”樓下傳來一聲驚叫!
那沉重的滾雷般的聲響正好掩蓋了我快速移動的聲音!沒向那個有門可能通往彆處的牆壁衝,反而朝著反方向——那堆落滿厚灰、像是被遺棄多年的大型廢棄物小山猛撲過去!
這根本不是什麼廢棄品山!靠近了借著微光才看得清!上麵蒙著的不是灰,是幾塊幾乎跟環境融為一體的灰黑色厚氈布!氈布下麵露出的東西……是一台被拆卸得不成樣子、但主體框架還在的巨大數控機床底座!足有半人多高!後麵形成個極其隱蔽的三角地帶!
一個極其刁鑽的戰術翻滾,身體像泥鰍一樣滑入那個由巨大冰冷金屬框架、氈布邊角構成的狹窄縫隙裡!灰塵噗的一下撲頭蓋臉而來!剛蜷縮好身體——
“咚咚咚!”雜亂的腳步已經衝上了二樓樓梯口!
“人呢?!操!她鑽哪去了?”
“那邊門好像通大廠房!她肯定往那邊跑了!”
“快追!彆讓她鑽彆處!”
“老大說了!死活不論!找東西要緊!”
幾聲急促的叫喊在空曠的二樓響起,人影搖晃,腳步聲和手電光柱晃動,但誰也沒想到我會鑽在這個布滿灰塵的巨型破機床後麵。他們的注意力果然被那扇通往旁邊巨大黑暗廠房的破門吸引過去!
“快!追過去看看!”
“彪子!你在這兒搜!我們過去堵!”
幾個人影分成兩股,一股三個人朝著那扇黑洞洞的破門追了過去,手電光晃動了幾下,迅速消失在門後的黑暗裡。另一個人,估計就是叫彪子的那個,罵罵咧咧地留在了二樓原地:“媽的!搜!仔細點!這娘們滑溜得很!把那破電腦包給我撿上來!看看什麼玩意兒!”
手電光在不遠處的雜物堆晃著,腳步聲在附近踢踢踏踏,好幾次從那堆氈布邊掃過,甚至還踢了旁邊那個被我撞倒的空油桶一腳,發出咣當一聲響。
我緊貼在冰冷粗糙的金屬底座和散發著陳腐氣味、幾乎蓋滿頭頂的臟氈布後麵,身體縮到最小,連呼吸都壓得極細極長。外麵那個彪子的喘息聲似乎就在幾步遠的地方,手電的光柱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機床另一側的空地,掠過那堆廢棄物頂上幾個裸露的金屬零件,在上麵閃過冰冷的反光。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緊繃中一點一點流淌。耳朵裡全是自己心臟撞擊鼓膜的沉悶回響,還有遠處廠房深處隱隱傳來那幾個追兵的叫嚷和腳步回聲。
“哐當!”
突然!樓下傳來一聲巨響!像是什麼沉重鐵門被猛然推開又砸在牆上的聲音!聲音巨大得甚至蓋過了近在咫尺那個彪子的搜索動靜!
緊接著是一陣極其粗暴的、混雜著幾個男人粗野嗬斥和什麼東西沉悶倒地的碰撞聲!聲音距離很近,就在樓下!甚至還伴隨著女人失控的尖叫和男人低沉的痛苦嘶吼!不是演戲!那尖叫和碰撞太真實了!
“搞什麼?!”留在二樓的彪子明顯被打斷了搜索,手電光猛地朝樓梯口晃過去,聲音裡帶著驚疑和被打擾的暴躁,“樓下誰?!老四?!是不是老四?!”
樓下更加混亂!嗬斥聲、掙紮聲、肉體撞擊聲變得密集!女人的尖叫也變得高亢尖利!簡直亂成一鍋粥!像是又來了一夥人,直接在一樓跟留守的家夥乾起來了!動靜太大!
彪子顯然急了,根本顧不上繼續在二樓仔細搜索!朝著樓梯口方向猛衝幾步,手電光束劇烈晃動,朝樓梯下亂晃,嘴裡罵著:“操他媽!誰這麼不開眼敢闖……”話音未落,人已經急匆匆順著樓梯衝了下去!
好機會!
確認彪子的腳步聲衝下樓梯,樓下的混亂喧嘩暫時轉移了所有注意力。我立刻從那道冰冷的金屬縫隙裡無聲地鑽了出來,動作輕捷得像隻野貓。
沒朝樓梯口去!反而奔向剛才那幾個追兵衝過去的、那扇通往隔壁大廠房的破門!門口堆著些廢鐵雜物,剛好擋住一部分視線。貼著門框邊,飛快地朝外麵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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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房外麵依舊昏暗死寂。幾個原本負責外圍、守在廠區豁口附近的槍手大概也被樓下的巨大動靜吸引走了?影影綽綽能看到幾個人影正朝著我這棟附屬樓底層入口方向跑去支援!
而更遠處…通向外界那片垃圾山邊緣的一條布滿油泥、幾乎被雜草淹沒的小道…空出來了!
就是現在!
不再猶豫!轉身衝回剛才那堆滿是灰塵的氈布旁,飛快地拎起那個被我摔掉時順帶撕下了偽裝搭扣、安靜躺在灰堆裡的黑色電腦包——幸好剛才那彪子隻顧著搜索和後來的混亂,沒空真撿這破包!
衝到二樓對著外界的窗口——窗戶早就沒了,隻剩個黑洞洞的大口子。外麵是廠房外壁和地麵形成的狹小空間,下方堆著些建築垃圾。
二樓,不高不低。
把電腦包甩下去!“咚”一聲悶響砸在下麵的垃圾堆上。
雙手扒住粗糙的窗台外沿,身體探出,往下看,估摸高度。深吸口氣,鬆手——
“咚”!
落地的瞬間一個團身向前滾,卸掉大部分衝擊力。幾塊碎磚頭硌得肋骨生疼,灰土撲了滿頭滿臉。
顧不上拍打,手腳並用地爬起來,抄起掉在旁邊的黑色電腦包,埋頭就紮進了那片深得幾乎沒過小腿肚的廢棄雜草叢!朝著來時的垃圾山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猛衝!
草叢摩擦著褲腿發出簌簌的聲響,但被身後附屬樓裡爆發的、越來越大、越來越激烈的打鬥和怒吼聲完全蓋住!幾乎沒人留意這最偏僻的角落!一口氣衝出那片危險地帶,衝到廢棄垃圾山的另一側,才感覺手腳都有些發軟。
靠在一個被遺棄的、裡麵塞滿破布的油桶後麵喘了幾口氣。剛才那生死一線的緊張感還沒完全褪去,身上蹭得全是泥汙油漬,臉上沾滿黑灰,手掌剛才扒窗台也被劃破了點皮,火辣辣地疼。
打開電腦包粗略看了看,裡麵東西還在,就是包身被地麵砸得有點變形。
抬頭看附屬樓方向。裡麵的騷亂還在繼續,似乎升級了?叫罵聲、砸東西聲、女人的哭嚎聲混雜一團,樓體都似乎隱隱在震動!幾道手電光柱在窗口胡亂掃射,像是困獸在胡亂撲咬。
此地不宜久留。
拎起破包,轉身就走,順著來路,繞過巨大的垃圾山,穿過廠區外那片廢棄的零件海洋,重新踏上了通往外麵“文明世界”的那條布滿油汙坑窪的水泥路。兩旁的破敗居民樓透出稀薄的光。風一吹,冷汗乾了,粘在背上冰涼一片。
離廠區遠了點,那股濃重的鐵腥機油味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老居民區常有的燉菜和劣質散裝白酒混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