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羅伊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風雪裡,伸手摸向口袋裡的銅片——那是熔爐裡淬出來的,還帶著白天的餘溫。
三天後的聽證會,會場上的木槌即將落下,但此刻,他聽見更遙遠的聲音:鐵軌在凍土下蘇醒的聲音,千萬雙手在鋼鐵裡共振的聲音,像一首還未寫完的歌,正等著最後一個音符。
聽證會當日的陽光像碎銀般灑在法院穹頂的彩玻上,聖喬治屠龍的彩繪投下斑駁光影,卻照不亮旁聽席前那排挺直的背影。
劉大海裹著磨得發亮的靛青棉袍站在最前,二十名工人代表依次排開,每人懷裡都抱著半人高的鋼錠——表麵還留著鍛造時的錘痕,刻在側麵的名字被磨得發亮,是李二狗用燒紅的鐵簽一筆一劃燙上去的。
肅靜!法槌敲響的瞬間,劉大海粗糲的指腹擦過鋼錠上自己的名字。
三天前在指揮車,康羅伊把刻刀遞給他時說:他們要法律,我們就給他們證詞。
這鐵裡有你們的血,比任何契約都重。此刻他聽見身後此起彼伏的抽氣聲——二十塊鋼錠同時磕在橡木地板上,回音撞著穹頂,震得旁聽席的記者們筆尖亂跳。
此鐵生於廢墟,煉於信念,終將鋪向光明。劉大海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鄉音,卻像高爐裡迸出的火星,去年冬天,我們在雪地裡挖鐵礦,李阿福的手凍在鐵鍬上,是用熱水澆著才掰下來的;上個月暴雨衝垮料場,三十個兄弟用肩膀扛住坍方的土堆,說不能讓康先生的鐵軌斷在我們手裡......
他身邊的愛爾蘭工頭帕特裡克舉起鋼錠,露出內側用粉筆寫的小字:給瑪麗的婚戒,等鐵軌通了就能打。記者席突然響起抽紙聲,《紐約時報》的老主編推了推夾鼻鏡,喉結動了動——他認出那是上周報道過的,布魯克林窮小子為妹妹湊嫁妝的故事。
這些鋼錠,劉大海重重拍了拍懷裡的鐵塊,每塊都摻了工人捐的鐵鍋、犁頭、門閂。
康先生說,這叫全民的鐵他抬頭看向法官席時,眼角的疤被陽光照得發紅,您要查封的不是鋼材,是二十三個家庭的棺材本,是一百個孩子的學費,是三千英裡外等著鐵軌運藥的病人......
法警剛要喝止,卻見老法官摘下假發,用絲帕擦了擦眼角。
旁聽席突然爆發出掌聲,像滾過草原的雷——送煤工、鐵匠、抱著孩子的婦人紛紛站起來,他們的手心裡還沾著鐵鏽,卻拍得那麼用力。
劉大海望著人群裡舉著鐵軌送我回家木牌的愛爾蘭小孩,突然想起康羅伊說過的話:正義需要觀眾,而觀眾需要故事。
三小時後,法院裁定的號外被塞進每扇門縫時,康羅伊正蹲在高爐前。
火星濺在他的靴麵上,像撒了把碎鑽。
麥克萊恩的皮靴聲從身後傳來:贏了,法官說公共利益高於一切他沒回頭,用鐵鉗夾起塊燒紅的鋼坯,扔進冷水池——的一聲,白霧裡浮起他模糊的笑:他們不是輸給法律,是輸給三千雙眼睛。
當晚十一點,煉鐵廠的實驗室還亮著燈。
亨利的差分機在牆角嗒嗒作響,麥克萊恩捏著活性合金鋼的檢測報告,指節發白:微生物?
你要在鋼水裡養蟲子?康羅伊把試管舉到燈下,深褐色的液體裡,針尖大的黑點正緩緩蠕動:這些鐵原體在顯微鏡下能看到鞭毛,專門吃氧化鐵。他敲了敲桌上的試驗梁,如果鋼軌出現微裂紋,它們會被磁場吸引過去,邊吃鐵鏽邊分泌磁性蛋白,把裂縫填上。
麥克萊恩突然抓起桌上的鐵錘。
康羅伊沒攔,隻盯著他揮錘的弧度——的一聲,試驗梁凹進去半寸,卻沒裂開。
老工程師蹲下去,用放大鏡貼著凹痕看了足足三分鐘,突然笑出了聲:這哪是煉鋼......他抹了把臉,指縫裡全是淚,這是給鋼鐵續了條命。
新鋼種投產次日清晨,埃默裡撞開康羅伊辦公室的門,電報紙在他手裡簌簌發抖:鮑德溫撤資了!
托馬斯·鮑德溫砸了茶杯,說寧可歸零也不留遺產他把截獲的密電拍在桌上,哈裡森的灰燼協議——要燒光所有備用圖紙。
康羅伊的拇指碾過電文上的火漆印,突然低笑起來:他怕的不是輸,是怕後人看見,曾經有人用二十塊刻著名字的鋼錠,砸穿了百年的壟斷。他提筆在便簽上寫了行字,推給埃默裡:通知全線,每根鋼軌底部加刻一句話:此處由劉大海、帕特裡克·墨菲及其兄弟們鋪設
深夜,康羅伊站在未完工的鐵軌旁。
最後一班運鋼車的燈光劃過雪原,照見軌枕上剛刻好的名字,像撒了把星星。
他摸出兜裡的銅片——那是第一爐鋼水淬的,還帶著白天的餘溫。
風裡傳來火車頭的汽笛,遙遠卻清晰,像某種古老的召喚。
康先生!巡道工老金從黑暗裡跑過來,手裡舉著封電報,西部發來的,曙光嶺的工頭說......說最後一段路基下挖出了東西。他喘著氣,像是塊生鏽的金屬板,刻著些看不懂的符號。
康羅伊接過電報,月光漫過曙光嶺三個字。
他望著鐵軌延伸的方向,那裡的山影像頭沉睡的巨獸,而鐵軌正一寸寸,朝著巨獸的心臟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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