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合上稿紙,抬頭看見窗外的天空泛起魚肚白。
遠處,哈羅公學的尖塔在薄霧中若隱若現,像座等待被敲響的鐘。
大禮堂的青銅掛鐘剛敲過十點,喬治站在後台側門,就聽見裡麵傳來此起彼伏的交談聲。
橡木門縫裡漏出的光線下,能看見金漆裝飾的廊柱影子在地上搖晃,混著學生們皮靴跟敲擊大理石的脆響——像一鍋煮沸的錫器。
該您了。露西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替他理了理領結,指尖沾著圖書館舊書的紙灰味,校長說第一排坐了六位伯爵的繼承人,第三排是東印度公司的董事公子。她壓低聲音,西蒙·布萊克伍德在第七排,紅金頭發那個,正用銀柄眼鏡戳桌子。
喬治推開門的瞬間,所有聲音突然坍縮成一片靜默。
他望著台下黑壓壓的人頭:軍官學員的肩章在吊燈下泛著冷光,資產階級子弟的領針閃著暖金,連旁聽的教授們都挺直了脊背——像一片被風掠過的麥田。
先生們。他的聲音撞在穹頂的浮雕上,又落回人群裡,二十年前滑鐵盧戰役,威靈頓公爵的炮彈從樸茨茅斯運到布魯塞爾用了三十九天。他翻開演講稿,羊皮紙在講台上發出輕響,而上個月,大英帝國的大西部鐵路把一整車的鐵軌從倫敦運到布裡斯托,隻用了三十九個小時。
第一排最中間的金發少年突然嗤笑:鐵軌能擋法軍的騎兵嗎?
不能。喬治轉向他,但鐵軌能讓三十九個小時後,威靈頓公爵的炮兵連不是帶著半飽的馬匹和生鏽的炮彈,而是帶著足額的火藥、熱乎的麵包,以及——他敲了敲講台邊緣,整整三個團的預備隊,出現在聖讓山高地。
禮堂裡炸開一片嗡嗡的討論。
喬治看見理查德校長坐在第一排末端,軍禮服的肩章繃得筆直,右手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左腕——那是他焦慮時的習慣動作。
而第七排那個紅金頭發的年輕人,此刻正把銀柄眼鏡折成兩半,鏡片在掌心閃著冷光。
當火車能把一個旅的兵力從伯明翰送到南安普敦,海盜還在等漲潮。喬治提高聲音,當電報線沿著鐵軌鋪開,將軍在倫敦的辦公室裡就能看到前線的硝煙——他突然停住,目光精準地鎖住西蒙的位置,這時候還在鼓吹排隊槍斃的人,和抱著燧發槍嘲笑來複槍的老古董,有什麼區彆?
掌聲像滾過草原的雷。
幾個資產階級子弟站起來鼓掌,軍官學員裡也有零星響應。
理查德校長終於放下手,卻仍皺著眉——他看見西蒙·布萊克伍德已經站了起來,紅金頭發在吊燈下像團燒不旺的火。
康羅伊先生的舌頭確實比鐵軌快。西蒙的聲音帶著貴族特有的拖腔,但聽說您在哈羅公學練過劍?
不如我們用鐵與血驗證您的理論——明天下午三點,軍校擊劍場。他抽出袖扣,往講台上一拋,銀質鳶尾花在木頭上劃出白痕,輸的人,從此閉緊嘴巴談什麼齒輪戰爭
喬治盯著那枚袖扣。
原主記憶突然翻湧:八歲時被西蒙堵在更衣室,對方用劍柄敲碎他的乳牙,說康羅伊家的雜種隻配給女王提裙子。
此刻他指尖抵著講台,能感覺到木紋裡滲進的冷汗,卻笑得像剛喝了杯熱可可:我接受。
但有個條件——他拾起袖扣,如果我贏了,您要當著全倫敦的麵,念一念您父親上個月寫給血月之環的信。
西蒙的臉瞬間煞白。
後排傳來倒抽冷氣的聲音,埃默裡猛地站起來,軍靴踢翻了椅子;露西攥緊了筆記本,指節泛白;詹尼站在禮堂最後排的陰影裡,絞著的手帕幾乎要破成碎片。
西蒙咬著牙吐出這個字,轉身時軍大衣掃過前排的椅背,明天三點,彆讓我等。
直到他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儘頭,理查德校長才快步走上講台。
他的軍靴跟敲得地板咚咚響,湊近喬治時壓低了聲音:您知道布萊克伍德家有多少黑槍對著康羅伊宅嗎?
知道。喬治把演講稿收進皮質文件夾,但他們的黑槍,需要裝子彈。他拍了拍文件夾,而我有裝子彈的火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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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進康羅伊宅書房時,差分機的線路正發出蜂鳴。
埃默裡蹲在機器旁調試銅製搖杆,額頭沾著機油;露西攤開從軍校圖書館借來的舊信,用紅筆圈出血月之環的暗語;詹尼則往壁爐裡添了塊煤,火星劈啪濺在喬治的劍鞘上——那柄鍍銀的細劍是他十六歲生日時父親送的,此刻正擱在書桌上,像條蟄伏的蛇。
西蒙的刺擊右格擋時左偏十五度的習慣。埃默裡扯下沾油的手帕,我讓一個會繪畫的報童混進他的劍術課,偷看到了訓練記錄。他把一疊素描推給喬治,上麵畫著不同角度的揮劍軌跡。
這封信裡提到月虧夜的船露西指著信紙上的墨跡,根據海關記錄,下周三有艘從鹿特丹來的貨船,掛著聖殿騎士團的暗紋。她抬頭時眼睛發亮,如果西蒙輸了,我們可以順藤摸瓜——
夠了。詹尼突然打斷她。
她站在窗邊,暮色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喬治,你知道他的劍有多快。她走過來,指尖輕輕碰了碰劍鞘上的雕花,十年前在哈羅,他打斷過三個同級生的手腕。
喬治握住她的手。
她腕上的疤痕貼著他掌心的薄繭,像道溫暖的舊傷。詹尼,我需要這把劍說話。他輕聲說,不是為了證明我比他強,是為了讓所有人知道——他望向書桌上的差分機,齒輪在暮色裡閃著金屬的冷光,新時代的齒輪,不會因為幾顆生鏽的螺絲就停轉。
深夜兩點,喬治在庭院裡練劍。
月光漫過爬滿常春藤的圍牆,劍刃劃出的弧光像銀蛇在遊走。
他能聽見書房裡傳來露西整理文件的沙沙聲,埃默裡調試差分機的低咒,還有詹尼在樓上臥室走動的輕響——像三根絲線,把他捆在這張名為的網中央。
當第一縷晨光漫過東牆時,他收劍入鞘。
劍刃上凝著的露水落進泥土,發出極輕的聲。
書桌上,詹尼留了杯熱牛奶,還溫著,杯底壓著張紙條:彆讓劍比心快。
他捏著紙條,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
擊劍場的木靶在晨霧裡若隱若現,像某種等待被刺穿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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