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將漆盒放在書桌上時,黃銅搭扣發出清脆的輕響。
詹尼剛要伸手幫忙,他卻先一步按住盒蓋——指尖觸到那道凹痕時,後頸泛起細密的冷汗。
這是駐印參謀部特有的暗碼,隻有緊急軍令才會用帶凹痕的漆盒,上一次見到還是勒克瑙戰役前夕。
一聲,盒蓋彈開。
羊皮紙卷上的紅蠟印還帶著餘溫,是霍普金斯的私人火漆章。
喬治展開軍令,墨跡未乾的英文在暮色裡泛著冷光:康羅伊少尉領,速帶第三非正規騎兵隊開赴瓜廖爾,協助圍剿坦蒂亞·托皮殘部。他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紙邊,原主記憶裡突然湧上來一段畫麵——1856年在桑赫斯特軍校,曆史老師指著地圖說,賈拉拉巴德峽穀是德乾高原的咽喉,誰控製那裡,誰就能把中央邦的叛軍捏成碎渣。
詹尼。他轉身時,金絲眼鏡滑下鼻梁,幫我把中央邦地形圖拿來。
半小時後,霍普金斯的皮靴聲在走廊裡敲出急鼓點。
這位參謀部學長推開門時,肩章上的銀橡葉還沾著露水,顯然是從加爾各答連夜趕來的。你知道托皮的殘兵有多少?他把軍帽摔在桌上,地圖被震得卷起一角,一千五百杆燧發槍,兩百匹戰馬,還有從土邦主那裡搶來的兩門山炮。
喬治用鉛筆在地圖上畫了個圈,賈拉拉巴德峽穀的等高線在筆尖下蜿蜒:所以他們需要糧道,需要退路。他抬眼時,鏡片後的目光像淬過的鋼,您覺得,當叛軍發現我們在撤退時會怎麼做?
霍普金斯的濃眉擰成結:他們會追。
追進賈拉拉巴德。喬治的鉛筆重重戳在峽穀北口,那裡兩側山崖高三十英尺,騎兵隻能排成單列通過。
我們提前在東側山梁埋伏,等叛軍前鋒進穀——他的手指猛地一收,關門。
辦公室裡靜得能聽見壁爐架上座鐘的滴答聲。
霍普金斯突然抓起地圖湊近看,喉結動了動:你怎麼確定他們會追?
因為他們輸不起。喬治抽出多功能表盤打開,表盤上的計時器滴答作響,托皮的士兵大多是失地農民,跟著他是為了一口飯吃。
我們要是真撤了,他們就得自己去搶糧——但如果我們假裝撤,他們就會覺得這是最後機會。他合上表蓋,金屬碰撞聲讓霍普金斯猛地抬頭,您看過我在中央邦寫的戰報,叛軍情報網爛得像篩子。
隻要我們把的消息傳進去......
夠了。霍普金斯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皺紋都堆起來,你小子和一年前在軍校辯論時一個樣——總把彆人的弱點算得比自己的錢包還清楚。他抓起桌上的軍令,在第三非正規騎兵隊幾個字下畫了道粗線,我給你調一個炮兵排,天亮前到營地。
但要是搞砸了......
我會把腦袋擰下來當球踢。喬治彎腰撿起霍普金斯的軍帽,指尖觸到帽簷內側的汗漬,不過您最好現在就去睡,明早還要看場好戲。
加爾各答的香料街在黃昏時最熱鬨,肉豆蔻和薑黃的氣味裹著人聲湧進薩卡爾商行的雕花木門。
喬治掀開門簾時,拉希米·薩卡爾正踮腳夠高處的賬本,靛藍色頭巾滑到肩上,露出後頸一道淡粉色的舊疤——那是十年前被東印度公司稅吏抽的鞭痕。
康羅伊先生。薩卡爾轉身時,手裡的賬本地掉在檀木櫃台,您說要談緊急生意,可沒說要在我關門前......
兩百袋小麥,五十匹戰馬。喬治打斷他,摘下手套放在櫃台上,現金結算,溢價三成。
薩卡爾的手指在櫃台邊緣敲出亂點。
他盯著喬治的手套——那是用克什米爾羊絨做的,腕間還露著半截金表鏈——突然笑了:您知道現在加爾各答的糧價嗎?
東印度公司剛封了恒河下遊的碼頭......
我還知道,喬治的聲音突然放輕,像在說什麼秘密,您上個月幫東方貿易聯盟運了批鴉片,貨船掛的是孟買船運公司的旗子,但提單上的印章......他從外套內袋抽出張紙,展開時露出半角泛黃的單據,有點模糊,不過仔細看的話,能認出是馬德拉斯的私印。
薩卡爾的額頭瞬間沁出冷汗。
他踉蹌著扶住櫃台,檀香木的香氣突然變得刺鼻:您......您怎麼會......
我需要的不隻是糧食。喬治把單據折好收回去,您在瓜廖爾有七個線人,三個在叛軍糧站當搬運工,兩個給托皮的副官送水——他俯身在櫃台上,聲音像毒蛇吐信,我要他們的名字,還有叛軍每天運糧的路線。
薩卡爾的喉結動了三動。
他突然抓起櫃台上的銅鈴搖了兩下,後門立刻進來個係著藍圍裙的男孩。去把倉庫的鑰匙拿來。他擦了擦汗,又對喬治笑,隻是那笑比哭還難看,小麥後半夜就能裝船,戰馬......三天內到營地。
線人名單......他從袖管裡摸出張油紙,明早讓您的秘書來取。
夜風吹過營地時,喬治正蹲在篝火旁檢查馬蹄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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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伊的麵紗在身後飄成一道黑影,她的匕首尖挑起塊燒紅的炭,火星濺在沙地上:您確定要讓他們看見我們搬帳篷?
要讓他們看得清清楚楚。喬治用皮鞭指著東邊那堆明顯沒收拾乾淨的彈藥箱——裡麵裝的是稻草和舊馬掌,今晚撤走三分之一的人,留下的帳篷隻拆一半。他抬頭時,月光正落在瑪伊的麵紗上,映出她眼底的冷光,你帶刺客小組去叛軍營地,用烏爾都語告訴他們:英軍的糧車昨天翻了三座橋,軍官們都在罵娘
瑪伊突然低笑一聲,匕首在掌心轉了個花:您這招,和我在莫臥兒宮廷學的空營計倒像。她轉身要走,又停住,要是他們派斥候來查?
讓約翰在林子裡布置些假篝火。喬治踢了踢腳邊的馬糞——那是從附近農家收來的,還帶著青草味,叛軍斥候要是摸到二十步內,會聞到馬群的味道,看到沒熄滅的灶火。他站起來,拍了拍沾在褲腿上的草屑,記住,我們要讓他們覺得......
覺得英軍怕了,要逃了。瑪伊接完話,身影已經融進夜色裡,隻留下麵紗的尾角掃過喬治的手背,像片被風卷起的枯葉。
後半夜,喬治站在營地高處的了望塔上。
月光把峽穀的輪廓勾勒得清清楚楚,東側山梁的陰影裡,霍普金斯調的炮兵連正把火炮推上隱蔽位置。
他摸出懷表看了眼,指針指向兩點一刻——按照薩卡爾的線報,叛軍的前鋒隊會在黎明前兩小時出發。
報告!哨兵的聲音從塔下傳來,西南方向發現火光,大約三百人!
喬治把懷表貼在耳邊,聽見裡麵的齒輪在跳動,像在數著倒計時。
他望著賈拉拉巴德峽穀的北口,那裡的山風正卷起細沙,在地麵畫出蜿蜒的痕跡,像極了行軍路線圖。
通知各小隊,他的聲音在夜空中散開,按計劃,天亮前完成偽裝。
東邊的天際線已經泛起魚肚白,峽穀裡的晨霧正緩緩升起。
喬治摘下手套,指尖觸到了望塔的木欄——上麵還留著昨夜露水的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