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身時,月光正漫過窗台,在差分機的外殼上鍍了層銀。
那些齒輪和螺杆還在轉,和他懷表裡的,和勳章上的,和整個時代的,都咬得死死的。
月光在齒輪上鍍的銀霜還未褪儘,喬治已站在土邦王公的會客室裡。
檀香混著酥油燈的焦糊味鑽進鼻腔,十二名持孔雀羽扇的侍從分立兩側,扇麵開合的節奏像某種古老的心跳。
“康羅伊先生。”馬拉塔王公賈斯萬特·辛格的聲音像砂紙擦過青銅,他的金錦纏頭綴著鴿血紅寶石,正隨著點頭的動作晃出暗紅光斑,“您昨日說要聊鐵礦與種姓——先請用茶。”
侍從托著銀盤上前,青瓷杯底墊著金線繡的蓮花墊。
喬治伸手去接時,餘光瞥見賈斯萬特的眉間突然擰成川字。
他的指尖懸在杯柄上方半寸處頓住——印度教高種姓視低種姓觸碰為汙穢,可這侍從耳上戴著珊瑚耳墜,分明是吠舍階層,自己作為英國人,理論上不受種姓約束......
“慢著。”賈斯萬特的手指叩了叩鑲象牙的扶手,“您用左手?”
喬治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習慣性伸出了左手。
在印度,左手是清潔用的“不潔之手”,遞接物品必須用右手。
會客室的空氣突然凝結,侍從的指尖微微發抖,銀盤邊緣撞出細響。
賈斯萬特的侍從長已按上腰間的彎刀,刀刃在鞘中摩擦出蛇信般的嘶鳴。
“冒犯了。”喬治收回左手,用右手接過茶盞,目光卻牢牢鎖著賈斯萬特的眼睛,“《摩訶婆羅多》中,黑天為救阿周那,曾用左手托起哥瓦爾丹山——那山壓垮了因陀羅的雷暴,卻壓不垮正義。”他輕啜一口茶,茶湯的薑味在舌尖炸開,“或許左手在某些時候,反而是托舉重負的手。”
賈斯萬特的瞳孔縮了縮。
他當然知道這個典故——黑天以左手托山對抗天神,本就是打破常規的神跡。
侍從長的手從刀鞘上鬆開,幾個旁觀的婆羅門祭司交頭接耳,其中最年長的那位撫著白須點頭。
賈斯萬特突然笑了,金牙在燈光下閃了閃:“康羅伊先生比我想象中更懂我們的史詩。”
會談結束時,賈斯萬特將自己的孔雀羽扇贈給喬治:“下次來,帶您看我私藏的《往世書》手稿。”扇骨上的珍珠在喬治掌心發燙——那不是普通的贈禮,是高種姓貴族認可的信號。
拉希米的馬車就等在王公府外。
這位帕西商人撩起窗簾,露出狡黠的眼神:“您剛才那番話,比我父親在種姓大會上的演講還漂亮。”他拍了拍身邊的檀木匣,“協議帶了,用恒河水浸過的紙寫的,您看?”
喬治鑽進車廂,詹尼遞來銀製鋼筆。
拉希米的手指在協議上劃過,停在“軍需采購代理”的條款前:“表麵歸我,實則您控製......這意味著東印度公司的訂單會從我的碼頭走?”
“他們的火槍需要槍管,槍管需要鐵礦——而鐵礦的運輸路線,由您的商隊規劃。”喬治旋開筆帽,墨水在羊皮紙上洇出深藍的花,“利潤的三成歸您,但每筆賬要分七本記,像恒河的支流......”
“流向不同的河口。”拉希米接口,眼睛亮得像孟買港的燈塔。
他按下自己的印章——那是隻銜著金幣的孔雀,與方才賈斯萬特的羽扇暗合。
實驗室的乙炔燈在深夜裡格外刺眼。
約翰·拉姆齊的工作台堆著差分機零件,瑪伊·布哈戈倚在窗邊,指尖轉著柄淬毒的柳葉刀,詹尼則抱著一摞賬本站在喬治身側。
“今天啟動‘心靈委員會’養成計劃第一階段。”喬治的聲音壓得很低,像在說一個會被風卷走的秘密,“瑪伊,你教他們基礎的靈能感知;約翰,調試差分機的共振頻率,幫他們穩定精神力......”
“這太冒險了。”約翰的放大鏡“哢嗒”掉在桌上,“靈能訓練搞不好會瘋——您父親的老管家就是練這個走火入魔的!”
“所以需要你。”喬治撿起放大鏡,鏡片裡映出他緊繃的下頜線,“差分機的刻度尺能校準機械,也能校準人腦。你不是總說‘齒輪不會撒謊’嗎?”
瑪伊的柳葉刀突然釘在窗框上,沒入三寸:“法國間諜弗朗西斯·杜邦今晚在碼頭見了三個錫克教徒。”她扯下頭巾,露出額角淡青色的靈能紋路,“他的靈能波動像腐爛的芒果,甜得發臭。”
詹尼的手指在賬本上捏出褶皺:“需要我通知駐軍嗎?”
“不。”喬治摸出懷表,鳶尾花蠟印在表蓋內側泛著冷光,“讓他靠近......我們需要知道他背後是誰。”
窗外的風突然轉了方向,卷著潮濕的水汽拍在玻璃上。
遠處傳來悶雷,像有人在雲層裡滾動鉛球。
瑪伊的柳葉刀從窗框裡拔出,刀尖凝著水珠:“要變天了。”
實驗室的門突然發出細碎的響動,像是有什麼東西蹭過門板。
詹尼的手按在喬治臂彎,體溫透過禮服滲進來。
喬治豎起食指,示意噤聲。
悶雷聲中,清晰的腳步聲從走廊傳來,很慢,很輕,像貓在地毯上踱步。
窗外的雨開始劈裡啪啦砸在玻璃上,實驗室的乙炔燈突然閃了閃,在牆上投出搖晃的影子——那影子比所有人的都高,肩背處似乎隆起奇怪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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