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艇劃破黃浦江的夜,船底與江水摩擦的沙沙聲裡,康羅伊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張仁清的道袍下擺還滴著水,每一滴都在木板上濺出細碎的響,像有人在數著倒計時。
到了。白頭佬壓著嗓子,船槳在暗礁邊輕點,小艇擦著長滿青苔的石階靠岸。
電報局舊址的斷牆在月光下投出鋸齒狀陰影,康羅伊踩上碎石的瞬間,靴底碾過一片鏽鐵片——是當年儲油庫的殘件,邊緣還粘著凝固的黑油,帶著股刺鼻的焦味。
張仁清從懷裡摸出尋龍尺。
那是根半指寬的青銅條,原本應平直的尺身此刻正劇烈震顫,在他掌心劃出紅痕。地脈在這裡打了個結。他額角滲出汗珠,道冠歪斜也顧不上扶,往下三百尺...有東西壓著。
康羅伊抬頭看了眼天。
烏雲正往黃浦江上空聚,將圓月亮遮成枚模糊的銀幣。開鑽。他對白頭佬點頭,後者立刻打了個手勢——黑暗裡傳來蒸汽管的嘶鳴,兩台便攜式鑽機被苦力們推了過來,鐵輪碾過碎石的聲響驚起幾隻夜鴉,撲棱棱掠過斷牆。
鑽頭觸地的刹那,張仁清突然抓住康羅伊的手腕。
道士的手指冷得像冰,等等!他盯著鑽機噴吐的白霧,地氣在翻湧,像...像有人在下麵推。
康羅伊的差分機突然發出蜂鳴。
他低頭時,紙帶正瘋狂湧出,墨跡未乾的數字扭曲成亂碼,最末一行是血紅色的北陰鎖鏈,九幽將開。
他喉結動了動,想起三日前鐵棺在山東號上滲出的幽藍光芒——原來那不是共鳴,是召喚。
繼續。他抽回手,聲音比江風還冷。
鑽頭重新轉動,金屬與岩石摩擦的尖嘯裡,康羅伊看見張仁清的尋龍尺突然折斷,青銅碎片地掉在地上。
淩晨子時,鑽機的轟鳴戛然而止。
卡住了!鑽工的驚呼混著金屬摩擦聲傳來。
康羅伊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探照燈的光打在鑽孔裡——一截黑沉沉的金屬正從地底下冒出來,表麵附著的海生物殘骸被鑽頭刮落,露出下麵密密麻麻的符文。
退開。張仁清的聲音發顫。
他咬破指尖,在掌心畫了道朱符,甩向鑽孔。
符紙剛觸到金屬,就地燒了起來,火星濺在康羅伊臉上,燙得他皺眉。
黑鐵巨棺完全破土的瞬間,江風突然變了方向。
張仁清跪在地上,道袍下擺沾滿泥土,龍獄他仰頭時,月光正照在棺身符文上——左邊是歪扭的道教鎮煞咒,右邊是拉丁文的國王驅魔文,兩種文字糾纏著,像兩條撕咬的蛇,南明天師用龍淚封印叛神赤虺,清廷得了不敢毀,不敢放...隻能埋進地脈鎖死。
棺內突然傳出嗚咽聲。
那聲音像極了婦人啜泣,帶著股化不開的怨毒,在斷牆間撞出回音。
康羅伊摸出龍髓引銅錢,剛貼上棺麵,銅錢就燙得他鬆手,掉在地上。
裂縫裡溢出淡金色晶體粉末,在月光下閃著幽光——是龍淚。
差分機的投影突然亮了。
康羅伊轉身時,看見半空中浮著動態影像:養心殿的蟠龍柱下,慈禧正握著柄鑲嵌龍淚的匕首,她的影子被燭火拉得老長;梁上有個模糊的人影,康羅伊認得出那是肅順的官帽頂戴,他的嘴在動,卻聽不見聲音,隻看見字的口型。
康羅伊先生。達達拜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印度學者舉著加密電報機,鏡片上蒙著層薄汗,倫敦急電。
電文展開時,康羅伊的指節捏得發白。
湯普森的字跡比之前更潦草,財政部次官亨利·克勞夫特,簽名帶蛇尾倒鉤——聖殿三頭之一。後麵附著的內務部密檔掃描讓他瞳孔收縮:1842年《南京條約》談判期間,聖殿騎士秘密資助璞鼎查,要求獲取中國龍脈信物,平衡大英帝國地氣。
原來他們要的不是貿易。康羅伊輕聲說,像是說給江風聽,又像是說給棺材裡的東西聽,是借龍淚喚醒帝國之影,重塑超凡秩序。
黑鐵巨棺的嗚咽聲突然拔高,震得斷牆落灰。
張仁清踉蹌著爬起來,一把抓住康羅伊的胳膊,它要醒了!
龍淚封印撐不住了!
江對岸突然亮起幾盞探照燈。
康羅伊抬頭時,看見複仇女神號的桅杆正從外灘方向升起,霍普·格蘭特的紅製服在甲板上格外刺眼。
先生!白頭佬從暗處跑來,港口巡船改了航線,往這邊來了!
康羅伊望著江麵上晃動的探照燈光,突然笑了。
他彎腰撿起龍髓引銅錢,在掌心蹭了蹭,達達拜,給湯普森回電:準備好倫敦的棋盤,我們要換棋子了。
黑鐵巨棺的裂縫裡,淡金色的龍淚正緩緩滲出,在地麵彙成細小的溪流。
江風卷著龍淚的氣息撲麵而來,康羅伊聞見了鐵鏽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舊神的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