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黃銅氣壓計指針跳到七十毫米汞柱時,康羅伊轉動了第七代差分機“普羅米修斯2”的啟動手柄。
蒸汽從銅製管道裡嘶嘶噴出,帶動齒輪組發出鐘表匠調試懷表般的細密咬合聲——這是他花了三年時間改良的成果,能在三小時內完成普通差分機三天的運算量。
微型膠卷被鑷子夾起,輕輕放入光學讀取槽。
膠卷邊緣還留著萊特脖頸處的溫度,那個殺手頭目咽氣前抓著他手腕的觸感突然湧上來:“北方觀測站……燃料庫密道……他們要燒穿冰蓋。”康羅伊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膠卷盒上的劃痕——那是萊特用指甲刻下的,在薩裡實驗室的斷電黑暗裡,每道劃痕都像火星子,燙得他掌心發疼。
“哢嗒”一聲,投影屏亮起幽藍的光。
康羅伊俯身時,領結上的鑽石袖扣擦過操作台,折射出細碎光斑。
三維模型開始旋轉,環形建築的冰蓋輪廓逐漸清晰,他的瞳孔微微收縮——這不是普通的科研站,穹頂內側刻著與蘇格蘭高地黑石相似的紋路,那些他在哈羅公學古籍室見過的楔形符號,此刻正沿著支撐柱爬向中心位置的紅色標記:“anvirephase3active”。
“鐵砧核心第三階段啟動。”他低聲重複,指尖輕點投影中的供能線路。
線路沒有連接任何已知電站,反而像蛇信般紮進地底,末端的熱源標記是個空白的問號。
通風管道的陰影突然掠過他的臉,康羅伊猛地直起身——三年前在劍橋實驗室,導師指著火山地熱圖時說過:“地脈能量就像被鐵鏈鎖住的龍,一旦掙脫……”
“喬治?”
門軸轉動的輕響讓他迅速收起所有情緒。
詹尼抱著銀托盤站在門口,發梢沾著細雨,淺紫色披肩還帶著外麵的涼意。
她將托盤放在操作台上,瓷杯裡的錫蘭紅茶騰起白霧:“白金漢宮的信鴿半小時前到的,用了女王的紫蠟封。”
康羅伊撕開封蠟的動作頓了頓。
詹尼的手指搭在他手背,溫度透過手套傳來:“是好消息。”她的聲音像浸了溫水的絲綢,“我猜是關於‘夜鶯行動’的答複。”
信紙展開時,康羅伊的眉峰微微揚起。
維多利亞的花體字在燭火下跳動:“刺客聯盟的‘園丁’將於明晨入駐近衛團,代號沿用你提議的‘夜鶯’。”他抬眼看向詹尼,她正垂眸整理他歪掉的領結,耳墜上的珍珠蹭過他下巴:“我今早去見了哈裡斯先生,他說‘園丁’是刺客裡最擅長隱匿的,能在二十步外聞到火藥味。”
“所以女王同意了。”康羅伊將信紙折成小方塊,收進懷表夾層,“她比我們想象中更清楚,王座下的冰有多薄。”
泰晤士河南岸的印刷作坊裡,艾米麗·格林的打字機鍵突然卡住。
她扯了扯卡住的色帶,鉛字模堆裡飄起細小的粉塵,在煤氣燈下像金色的霧。
稿紙上剛寫的“被抹去的名字”還帶著墨香,這是康羅伊給她的名單裡第一個名字——1848年失蹤的地質學家,曾在《自然》雜誌發表過格陵蘭冰蓋異常升溫的論文。
窗外傳來靴跟叩擊石板的聲音。
艾米麗的呼吸驟然變輕,她迅速熄滅煤氣燈,貓腰鑽進堆滿鉛字模的木櫃。
櫃門合攏的瞬間,她瞥見自己映在鉛版上的臉:瞳孔縮成細線,喉結隨著心跳微微顫動——這是她當記者三年來第17次躲搜查,但這次不同,名單上的名字連起來,是一條通向北極的血線。
“有人動過打字機。”粗啞的男聲撞進耳朵。
艾米麗的指甲掐進掌心,聽見紙張被扯碎的脆響,還有鉛字模被踢翻的嘩啦聲。
另一個聲音更近了:“找找有沒有膠卷,斯塔瑞克大人說那東西比十個記者命都金貴。”
木櫃縫隙漏進的光突然被陰影覆蓋。
艾米麗屏住呼吸,直到腳步聲逐漸遠去,直到街上傳來賣烤栗子的吆喝。
她推開櫃門時,後頸的汗已經浸透衣領。
正要收拾殘稿,頭頂傳來瓦片碎裂的輕響——
一個裹著黑鬥篷的身影從屋頂躍下,落地時像片葉子。
他摘下兜帽,露出左臉一道新月形疤痕:“格林小姐,哈裡斯先生讓我帶句話。”他攤開手,鷹羽徽章在昏暗中泛著冷光,“您的文章會在巴黎、柏林、紐約同時刊載,時間定在……”他看了眼懷表,“七日後的黎明。”
艾米麗捏緊徽章,指尖觸到羽毛的倒刺。
她忽然笑了,比任何時候都笑得明亮:“原來,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王室馬車的彈簧在顛簸中發出呻吟。
康羅伊透過車窗上的水痕,看見前麵那輛“失控”的煤車正緩緩拐進小巷,車夫的粗布外套下,隱約露出刺客聯盟特有的銀線暗紋。
他坐回天鵝絨坐墊,詹姆斯·哈裡斯已經摘下車夫帽,露出被雨水打濕的灰發:“彆往右邊看,三樓窗戶有瞄準鏡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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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羅伊的手指在膝頭敲出摩斯密碼,哈裡斯點頭:“狙擊手是聖殿騎士新招的波蘭傭兵,槍法準,但不夠耐心。”他從懷裡摸出個銅盒,倒出兩顆薄荷糖,“關於‘鐵砧計劃’,我們查到源頭在1812年——蘇格蘭高地的礦工挖出塊黑石,上麵的文字連劍橋的古文字學家都認不全。”
“所以他們開始研究地脈能量。”康羅伊接過薄荷糖,含進嘴裡,涼意在舌尖炸開,“用冰蓋下的舊神殘骸當燃料,點燃地脈,重塑世界秩序。”
哈裡斯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馬車扶手上的玫瑰浮雕——那是王室專屬的紋飾。
“我們曾有位導師認為,這種力量能終結戰爭。”他的聲音低下去,“直到1836年,康沃爾礦難死了三百人,他們用的就是黑石碎片做的礦燈。”
馬車突然急刹。
康羅伊的額頭差點撞上擋板,卻見哈裡斯正盯著車外——白金漢宮的鍍金柵欄近在咫尺,兩個近衛舉著提燈走過來。
哈裡斯迅速戴上車夫帽,壓低聲音:“親王說你是‘選擇者’,不是預言。”他的目光掃過康羅伊胸前的吊墜,“是認證,因為隻有你能同時握住齒輪和劍。”
車門被推開時,雨已經停了。
康羅伊踩著水窪走向宮殿,懷表裡的信紙隔著布料貼著心口。
他回頭看了眼馬車,哈裡斯的身影已經融進夜色,隻留下車轍裡一道銀色反光——那是剛才說話時,從哈裡斯袖口滑落的刺客徽章。
暮色漫進康羅家的雕花鐵門時,廚房的窗戶正飄出烤鬆雞的香氣。
伊麗莎白站在玄關台階上,懷裡抱著最小的女兒,孩子的金發上沾著麵粉,正舉著塊烤糊的餅乾:“爸爸!詹尼阿姨說今天有你最愛吃的……”
康羅伊接過餅乾,咬下焦脆的邊緣。
樓上突然傳來響動,是大兒子在和家庭教師爭論差分機的齒輪原理。
他抬頭看向二樓書房的窗戶,月光下,窗簾縫隙裡漏出一線光——那是詹尼在整理明天要帶的行李,北極的地圖應該已經攤開在書桌上了。
“爸爸笑了!”小女兒的手指戳他嘴角。
康羅伊蹲下來,讓她揪住自己的領結:“因為爸爸聞到了世界改變的味道。”他望向遠處漸次亮起的街燈,泰晤士河的潮水聲混著孩子們的笑聲湧進耳朵,“就在這個晚上,有些齒輪開始轉動了。”
玄關的落地鐘敲響八點。
康羅伊牽著女兒的手走進門,烤鬆雞的香氣裹著暖意撲麵而來。
樓梯轉角的鏡子裡,他看見自己的影子與記憶重疊——哈羅公學的少年,溫莎城堡的玫瑰園,薩裡實驗室的斷電黑暗,此刻都融成了眼底跳動的光。
“開飯吧。”他對伊麗莎白說,聲音輕得像怕驚醒什麼。
窗外,一列蒸汽火車鳴著汽笛駛過,車輪與鐵軌的撞擊聲裡,某個刻著康羅伊名字的齒輪,正緩緩卡進時代的巨輪。
頭等艙的橡木艙門在身後合攏時,喬治·龐森比·康羅伊的指節正抵著艙壁某處暗紋。
船身隨海浪輕晃,他能聽見頭頂甲板傳來侍者推車的轆轆聲,混著某位夫人銀鈴般的笑聲——這層偽裝極好,沒人會想到華麗的天鵝絨簾幕背後,夾層裡嵌著台黃銅與水晶構成的精密儀器。
普羅米修斯μ,啟動。他壓低聲音,指尖在刻著希臘字母的銅鈕上依次按下。
齒輪咬合的輕響裡,差分機頂端的玻璃罩泛起幽藍微光,薩裡實驗室的毒劑樣本數據如星塵般浮現在空中。
詹尼的身影在他右側顯現時,他正盯著懸浮的分子鏈皺眉——那些原本被判定為月之銀屑氰化物的晶體結構,此刻正以詭異的頻率震顫,像某種等待喚醒的密碼。
茶要涼了。詹尼的指尖拂過他後頸,帶著薰衣草護手霜的淡香。
她將骨瓷杯放在差分機旁,杯沿的鎏金玫瑰在藍光裡若隱若現。
康羅伊接過抿了一口,溫熱的液體滑入喉間時,數據屏突然爆發出刺目的銀光。
他瞳孔微縮,看見那些震顫的分子鏈正拆解重組,顯露出一組正弦波——與格陵蘭觀測站記錄的地磁波動圖,分毫不差。
詹尼。他抓住她的手腕,力道重得幾乎要掐出紅痕,拿航海圖。
她沒有抽手,反而轉身從牛皮匣裡取出卷得整齊的海圖。
展開時,法羅群島附近的海域被紅筆圈了三圈,這裡的磁場異常值比其他區域高百分之十七。她的指尖點在那片墨藍色海域,自然形成的磁暴不會這麼規則,倒像是......
信號塔。康羅伊替她說完,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想起三天前白金漢宮密室裡,阿爾伯特親王倒下時瞳孔裡的銀斑——原來那不是中毒的症狀,是某種共鳴的開端。斯塔瑞克在用毒藥測試神經頻率,親王隻是第一個實驗品。他鬆開詹尼的手,掌心全是冷汗,等船經過法羅群島,他們會激活真正的殺招。
甲板下的船員食堂飄來醃鯡魚的腥氣時,湯姆·威爾遜正蹲在長木桌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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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粗布襯衫袖口沾著機油——這是他特意蹭的,好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檢修蒸汽機的雜工。
鄰桌傳來酒罐砸在木頭上的悶響,一個紅鼻子水手拍著桌子嚷嚷:聽說這船運的是叛國賊!
連國王都保不住的那種——
閉嘴。另一個聲音像淬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