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德遜河的晨霧還未散儘,紐約中央車站調度室的黃銅電報機便開始瘋狂震顫。
喬治放下懷表時,詹尼的字跡正隨著紙帶“沙沙”湧出:“1107,聖勞倫斯灣海關,春麥貨輪‘北方信使’完成嵌碼抵押通關,耗時七分十七秒。”他指尖輕輕劃過紙帶上的數字,那些由差分機加密的符號像活過來的星子,在橡木桌麵投下細碎光斑。
“愛麗絲。”他轉身時,身後的差分機牆幕突然亮起——那是他讓人連夜從倫敦運來的最新款投影裝置,此刻正用淡藍色光線勾勒出北大西洋的洋流圖。
紮著栗色馬尾的助理立刻從操作台前站起,發梢還沾著調試機器時的機油味。“把魁北克到紐約的航運軌跡調出來。”他的聲音像浸過冰水的銀器,“用熱感模式。”
牆幕上的白色冰線開始融化。
喬治望著聖勞倫斯灣那團逐漸擴散的暖黃色光斑,喉結動了動。
三天前詹尼的船駛過冰區時,他在婚禮誓詞裡說“讓車轍嵌進凍土”,此刻那些車轍正以數字的形態在牆幕上生長,從魁北克港出發,沿著聖勞倫斯河向南,在紐約港與哈德遜河的光斑交彙成星芒。“看。”他朝愛麗絲抬了抬下巴,指節敲了敲牆幕邊緣,“北方的冰層裂了,不是被撞開的,是它自己化了。”
愛麗絲的鉛筆在記錄本上沙沙作響:“法裔商團的試點數據顯示,無現金通關效率比傳統押彙高40,誤差率......”她突然頓住,抬頭時眼睛亮得像淬過光的鏡片,“零,康羅伊先生,誤差率是零。”
喬治的拇指摩挲著婚戒內側的刻痕——那是詹尼用差分機鑽頭親手刻的“齒輪與玫瑰”。
窗外傳來報童的吆喝聲,《紐約先驅報》的頭條被風卷著貼在玻璃上:《鐵軌婚禮:資本與法律的新式契約》。
他伸手將報紙扯下來,折角處的小字讓他嘴角微揚:“卡梅倫家族未對鐵路聯姻發表評論”。
該來的終於來了。
新澤西調度中心的橡木大門在午後兩點整被敲響。
羅伯特·卡梅倫的皮靴聲比敲門聲先傳進來,帶著股潮濕的鐵鏽味——那是從鐵路維護現場直接趕來的味道。
他懷裡抱著個黃銅鎖盒,盒蓋上的卡梅倫家徽被磨得發亮,邊緣還沾著沒擦乾淨的機油。“康羅伊先生。”他的喉結上下滾動,目光掃過房間裡陳列的差分機零件,最後落在喬治身後的威士忌酒櫃上,“我能......”
“蘇格蘭威士忌,18年的。”喬治已經倒好了兩杯,琥珀色酒液在水晶杯裡晃出細碎的光,“詹尼總說我藏酒的品味比藏賬本好。”他把酒杯推過去時,注意到羅伯特攥著鎖盒的指節泛白,“你說這些數字每晚在腦子裡尖叫?”
羅伯特的酒杯頓在半空。
鎖盒“哢嗒”一聲落在桌上,黃銅表麵還帶著他體溫的餘溫。“18個月,27次虛假報損。”他的聲音像生鏽的齒輪,“父親說那是‘商業智慧’,可上周我在布法羅倉庫看到......”他突然嗆了口酒,咳嗽聲撞在橡木護牆板上,“那些本該運給孤兒院的麵粉,被摻了石粉的玉米粉頂替。”
喬治的手指輕輕叩著鎖盒邊緣。
他能聽見金屬內部紙張摩擦的窸窣,像極了三年前在曼徹斯特工廠,那些被燒毀的賬本最後的歎息。“你知道我為什麼從不鎖抽屜嗎?”他突然起身,火鉗夾起一塊燒紅的炭丟進壁爐,“鎖存在的意義,是讓人記住裡麵有秘密。”他把黃銅鑰匙從鎖盒上拔下來,鑰匙墜子上卡梅倫家族的鳶尾花在火光裡扭曲變形,“等你哪天不再需要記住這個秘密......”
鑰匙“滋啦”一聲掉進炭火,火星濺在羅伯特手背上,他卻像沒知覺似的,直勾勾盯著逐漸變黑的金屬。“您這是......”
“在等春天。”喬治重新坐回皮椅,指了指窗外——調度中心外的鐵軌延伸向遠方,一列運糧車正噴著白煙駛過,“等冰雪化儘,所有秘密都會曬在太陽底下。”
南街碼頭的汽笛聲打斷這場談話時,喬治的懷表剛跳到四點。
奧唐納的電報比預想中更快:“特彆執法組首戰告捷,查獲摻假小麥12噸,牽連卡梅倫舊部。”他把電報遞給羅伯特時,對方的臉已經白得像紐約冬天的雪。“《紐約時報》的記者在現場。”喬治說,語氣裡帶著點近乎溫柔的惋惜,“有個老婦人跪在奧唐納腳邊,說她兒子吃了三年壞糧,現在能下床走路了。”
羅伯特突然抓起酒杯一飲而儘。
威士忌順著下巴滴在鎖盒上,在黃銅表麵暈開深色的斑。“我該走了。”他起身時撞翻了椅子,卻沒去扶,隻是彎腰抱起鎖盒,“如果......”
“如果需要證人。”喬治替他說完,“我會讓愛麗絲整理好那天的威士忌酒漬。”他望著羅伯特踉蹌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轉身時看見愛麗絲正抱著一疊報紙站在陰影裡,最上麵那張的標題刺得人眼睛發疼:《資本終於開始聽街頭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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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的電報是在黃昏時分到的。
喬治撕開蠟封時,聞到了熟悉的雪鬆熏香——那是格雷夫斯專用的信箋味道。
信紙上隻有一行密文,在暮色裡泛著冷光:“泰晤士河口的魚群開始洄遊,需準備新的漁網。”他把信紙折成小方塊,放進西裝內袋最裡層,那裡還裝著詹尼今早的信,最後一句被他用紅筆圈了起來:“當所有車轍都指向同一個方向,冰層會記得誰才是春天。”
窗外,紐約港的燈火次第亮起。
喬治望著差分機牆幕上仍在生長的光斑,突然笑了——那團暖黃已經漫過哈德遜河,正朝著中西部的黑土地延伸。
他摸出懷表,表蓋內側詹尼的字跡在夜光下清晰可見:“齒輪與玫瑰,永不停轉。”
而在三千英裡外的倫敦,威廉·格雷夫斯正站在碼頭倉庫的陰影裡,盯著工人將最後一箱“蘇格蘭威士忌”搬上貨船。
木箱上的標簽寫著“運往愛丁堡”潮水漫過他的皮鞋時,他摸出懷表對了對時間——紐約此刻該是黃昏,喬治應該剛收到那封密信。
“起錨。”他對著黑暗輕聲說,海風吹散了尾音,卻吹不散眼底的鋒芒。
喬治的拇指在懷表水晶蓋麵上輕輕一旋,金屬齒輪咬合的輕響混著哈德遜河的潮聲鑽進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