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的晨霧還未散儘時,詹尼推開書房門。
她的裙擺掃過波斯地毯的流蘇,帶進來晨間特有的冷冽潮氣,混著咖啡壺裡剛煮好的巴西豆香——這是康羅伊昨夜說胃不舒服時,她特意讓廚房換的溫和烘焙。
“喬治。”她的聲音像浸過溫水的絲綢,將信紙輕輕放在他肘邊。
那是用維多利亞時代特有的手工棉紙謄抄的密函,邊緣壓著玫瑰紋,正是女王私人信箋的款式。
康羅伊的指尖剛觸到紙麵,就聞到了極淡的龍涎香,和記憶裡肯辛頓宮東廂書房的味道重疊——十四歲的維多利亞總愛把香膏抹在信箋折角,說這樣“哥哥拆信時會想起我”。
紙頁上“夢想仍在”的字跡比電報更清晰,詹尼用了她最擅長的圓體字,每個字母都像精心修剪的玫瑰枝。
康羅伊盯著“微笑”那個單詞,突然想起昨夜電報機吐出紙帶時,碳粉在“微笑”末尾暈開了極小的點,詹尼卻用細筆描圓了,仿佛在修補女王當年藏算術本時,窗簾後漏進來的那縷光。
“要加奶嗎?”詹尼的手懸在咖啡杯上方,腕間的珍珠鏈隨動作輕響。
她知道他此刻需要的不是溫度,而是清醒,所以奶壺停在半空,等他搖頭後才收回。
康羅伊突然抓起鵝毛筆,筆杆在掌心轉了兩圈。
“把過去七十二小時的訪客記錄調過來。”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錘子敲在銅鐘上,在書房裡蕩開回音。
詹尼沒有多問,轉身時裙角帶起一陣風,吹得桌上的密函翻了頁——背麵是她用鉛筆寫的備注:《紐約時報》記者亨利·卡特與西奧多·霍克,昨日晚宴時曾借“差分機專利稅”話題接近,對話時長分彆為七分十三秒和四分五十六秒。
“好姑娘。”康羅伊低笑一聲,指尖叩了叩備注。
他想起菲茨傑拉德昨夜處理醉漢時說的“油墨裡的戰爭”,此刻終於明白維多利亞的暗號——女王燒的不是信,是所有可能暴露痕跡的紙;她留下的“夢想仍在”,是在說棋盤上的棋子該動了。
樓下傳來馬車鈴鐺聲,是霍華德到了。
這位被策反的經紀人向來守時,此刻正站在門廊下,禮帽簷壓得低低的,隻露出緊抿的嘴角。
康羅伊透過百葉窗看他,想起三天前在證券交易所,這個男人還在為勞福德·斯塔瑞克的指令傳遞假消息,現在卻能把“自願參與市場壓力測試”的保密協議疊得方方正正,像在折一副要贏的牌。
“三個泄密者,兩個在咖啡間說過差分機散熱係統的缺陷,一個把零件采購單落在了妓院。”霍華德進門時摘下手套,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他把三份協議推到康羅伊麵前,鋼筆尖在“測試周期三個月”的條款上頓了頓,“我讓他們簽了季度獎金翻倍的附加條款,這樣就算事後查起來......”
“他們會以為是自己貪心。”康羅伊接過協議,在最後一頁簽上名字。
墨跡未乾時,他突然想起維多利亞燒信的動作——火焰舔過信紙邊緣,她的睫毛在火光裡顫動,像在數灰燼落地的時間。
“今晚十點,啟動模擬做空。”他把協議推回,“要讓市場波動看起來像隨機事件,明白嗎?”
霍華德起身時碰響了椅子,金屬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響。
“明白。”他的喉結動了動,“真正的清算,要讓敵人以為是自己摔倒的。”這句話他在心裡練了三夜,此刻說出口時,連尾音都帶著鋼鐵的冷硬。
下午三點,梅隆的電報到了。
詹尼把紙帶遞過來時,指尖還沾著電報機的碳粉,在紙邊蹭出淺灰色的月牙。
康羅伊讀得很慢,每個單詞都像在嚼硬糖:“林地產契據已公證,東印度債券存入蘇黎世237號保險庫,瑞士信托層級確認無誤......小麥尾款現在是塊鐵板。”他想起梅隆出發前說的“要把錢焊在康羅伊家的戶口本上”,此刻終於笑出聲,驚得窗外的知更鳥撲棱棱飛走。
暮色漫進書房時,羅莎琳德的腳步聲從走廊傳來。
她總愛穿帶跟的軟皮靴,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麵上,是“噠、噠、噠”的三短音,和康羅伊父親當年一模一樣。
康羅伊剛把電報收進保險箱,門就被推開了,母親站在逆光裡,手裡捏著張折成方塊的便箋。
“今晚八點,家族法律顧問在小客廳等你。”她的聲音像陳年雪利酒,清冽裡帶著回甘。
康羅伊注意到她袖口的蕾絲邊有新拆的線跡,應該是剛改過尺寸——這是母親要處理重要事務時的習慣,總說“衣服不合身,腦子也會打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