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聲雷鳴如戰鼓般擂響,將費城的天空撕開一道慘白的裂口。
緊接著,暴雨傾盆而下,仿佛要把這座鋼鐵城市徹底淹沒。
東區,城市最老舊的角落,脆弱的電網在狂風暴雨的蹂躪下發出痛苦的呻吟,終於,一串耀眼的電火花沿著潮濕的木質牆壁躥升,點燃了宿命的引信。
火光,起初隻是一點橘色的鬼影,在幾秒鐘內就咆哮成一頭貪婪的巨獸。
它吞噬著浸透了雨水的木板,發出劈啪作響的歡呼,濃煙混雜著水汽,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灰色龍卷,直衝天際。
三棟緊挨著的公寓樓瞬間化為火海,淒厲的尖叫聲被雨聲和火聲無情地壓製。
消防隊的汽笛聲在遠處時斷時續,積水讓街道變成了渾濁的運河,將救贖隔絕在外。
絕望的居民爬上屋頂,他們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如同地獄剪影,徒勞地向漆黑的夜空揮舞著手臂。
距離火場僅八百米的護路兵團營地,警報器發出了刺耳的短鳴。
張天佑的目光從窗外那片不祥的紅光收回,他沒有時間等待康羅伊司令的命令,每一秒鐘的猶豫都意味著生命的流逝。
他猛地轉身,聲音壓過了營房外的雷聲:“應急組全體出動!帶上雲梯、液壓破拆鉗、所有急救包!”三十名身著深色作戰服的士兵如離弦之箭般衝入雨幕。
他們沒有地圖,但每個人的腦中都有一幅由差分機測繪出的三維街區模型,精確到每一堵牆的材質和厚度。
隊伍在齊膝深的水中飛速奔襲,張天佑通過無線電下達著簡短指令,他們的目標是建築的薄弱點,是火場中最有可能開辟的生命通道。
一塊c4被精準地安放在一堵承重牆的側麵,隨著一聲悶響,磚石向內塌陷,黑洞洞的逃生之路豁然洞開。
艾米麗·霍普金斯的鏡頭早已被雨水打濕,但她毫不在意。
她本是來采訪暴雨對城市排水係統的影響,卻意外撞上了這場人間煉獄。
閃光燈在雨夜中一次次亮起,定格下那些令人心顫的瞬間。
她拍到士兵們用自己的肩膀和後背搭起一座晃動的人梯,將嚇壞的老人一個接一個地從二樓窗口傳遞下來;她錄下了第一個傷員被抬出時,周圍自發趕來的鄰裡居民脫下帽子,在雨中肅立的無聲致敬。
第二天,《費城問詢報》的頭版被一張巨幅照片占據。
照片的背景是傾斜的雨絲和模糊的火光,前景中,一名年輕的華人士兵單膝跪地,正將自己的軍毯裹在一個瑟瑟發抖的小女孩身上。
他滿臉煙灰,眉宇間寫滿了疲憊,但那雙眼睛,在混亂與毀滅的映襯下,卻清明得像初升的星辰。
照片的標題隻有六個字:“他們也是血肉。”
瑪莎·貝克特的手指在報紙的標題上輕輕劃過,昨夜的一幕仍在她腦海中回放。
她親眼看到,在濃煙和烈焰的邊緣,一名士兵將自己胸前唯一的急救包塞給一個腿部被壓傷的平民,甚至來不及解釋用法,就轉身再次衝進了那座即將坍塌的建築。
那個背影,決絕而沉默,像一柄燒紅的烙鐵,燙在了她的心上。
她立刻拿起電話,聯絡了她所在的教會,一場名為“慰勞英雄”的募捐運動在幾個小時內就席卷了整個社區,成箱的藥品和嶄新的毛毯被送往護路兵團的營地。
但這還不夠。
在第二天的市政聽證會上,這位曾經最激烈反對兵團營地選址的保守派女士站了起來,她的聲音清晰而堅定:“議員先生們,我們總在談論基督之愛,談論何為無私的奉獻。如果說昨夜有誰真正踐行了這份愛,不是坐在教堂裡的我們,而是那些沉默地衝進火場的年輕人。”全場嘩然。
她的倒戈,像第一塊倒下的多米諾骨牌,帶動了另外三位保守派議員的立場鬆動。
市議會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緊急通過了一項專項撥款,用於改善營地的醫療與後勤設施。
馬丁·凱利將那份《問詢報》揉成一團,狠狠地砸在地上。
他感覺自己精心構建的輿論高牆正在一寸寸崩塌。
他必須反擊。
他親自撰寫社論,刊登在自己控製的《紀事報》上,標題聳人聽聞——《英雄麵具下的隱患》。
文章暗示,這場火災的時機太過巧合,很可能是康羅伊為了扭轉輿論而自導自演的一出苦肉計,並嚴厲質問護路兵團“未經許可擅自執法”的行為,是否是對費城現有秩序的公然挑釁。
在暗處,他用一筆現金收買了一名在火災中受了輕傷的消防員,炮製了一份“華兵為搶功而推搡消防同僚”的虛假證詞。
他自以為天衣無縫,卻不知道,詹尼的團隊早已在全市的電報節點布下了無形的網絡。
他與線人之間的每一封加密電報,都被悄無聲息地截獲、破譯,然後靜靜地躺在詹尼的桌麵上。
她在等待,等待一個讓凱利永無翻身之地的最佳時機。
風暴的中心,是州安全委員會召開的緊急聽證會。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康羅伊獨自一人走上聽證席,麵對著一排排充滿審視與懷疑的目光。
他沒有為火災的真偽做任何辯解,那會讓他陷入凱利設置的泥潭。
他隻是平靜地拿出一個錄音播放器,按下了播放鍵。
一陣嘈雜的電流聲後,清晰的無線電通訊聲響徹整個會場:“b區牆體承重不足,差分機建議從三點鐘方向破拆!”“二組注意接應,擔架準備!”“所有人注意頭頂橫梁!重複,注意橫梁!”所有的指令,全都是急促而有序的中文。
在場的議員們沒人能聽懂具體內容,但那份刻不容緩的緊張和井然有序的專業,卻通過聲音本身傳遞給了每一個人。
錄音結束,康羅伊又遞上了一封信,上麵是費城消防隊長的親筆簽名和印章:“若無護路兵團的及時支援,此次火災的傷亡人數至少翻倍。”最後,康羅伊抬起頭,目光掃過全場,淡淡地說道:“如果這是一場表演,那麼請問在座的各位——誰願意用自己的命去演?”整個聽證會場寂靜無聲,隻有窗外街頭的喧囂隱隱傳來。
委員會主席沉默了良久,最終敲下了木槌:“關於此事的調查,到此終止。”
當晚,康羅伊獨自來到市立醫院。
燒傷最重的士兵名叫陳阿柱,一個來自廣東的漁民,入伍才剛剛兩個月。
為了從火牆下救出一個孩子,他的整個後背被嚴重灼傷。
少年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如紙,嘴唇乾裂。
看到康羅伊,他虛弱地扯了扯嘴角,用氣若遊絲的聲音問:“長官,我們……我們真的能留下來嗎?”康羅伊沒有回答。
他隻是從口袋裡拿出一麵小小的旗幟,旗幟上繡著一枚鐵灰色的齒輪,然後輕輕地將它插在陳阿柱床頭的花瓶裡。
臨走時,一名護士輕聲告訴他:“他一直盯著那麵旗子看,直到麻藥的勁兒上來才睡著。”
回到辦公室,桌上放著艾米麗傳來的新稿清樣。
他翻到最後一頁,結尾處寫著這樣一段話:“當火焰吞噬你的家園時,沒有人會問前來拯救你的那雙手,來自哪一片大陸。人們隻會記得——那雙手,足夠燙,也足夠暖。”康羅伊合上文件,走到窗邊。
遠處,差分機塔頂的紅光在夜色中如一顆堅韌的心臟般跳動。
而在城市的某個角落,一麵被暴雨浸透的鐵齒輪旗幟,正在晚風中緩緩飄揚。
它沒有降下,因為它從未被真正升起過;它隻是,終於被人看見了。
寂靜的辦公室裡,隻有機械鐘擺的滴答聲。
就在康羅伊以為這個夜晚將以難得的平靜收場時,他辦公室的門,被篤、篤、篤地敲響了。
三聲,不輕不重,卻在沉寂的空氣中激起了一圈無形的漣漪。
那三聲輕叩像石子投入深潭,漣漪的核心卻在數裡之外的費城總醫院。
康羅伊在清晨六點的薄霧中抵達,天色是那種即將破曉的灰藍色。
他沒有帶任何隨從,隻有一隻黃銅鑲邊的差分機記錄儀被他提在手中,冰冷的金屬外殼上凝結著清晨的濕氣。
他繞開了等在門口的記者,徑直走向檔案室。
在那裡,整晚的救援行動被轉化為冰冷的數據流:消防調度時間線、警方通訊日誌、超過五十份市民的口述證詞。
差分機齒輪低聲轉動,將混亂的事件碎片重組成一份嚴謹的報告——《應急響應對比分析》。
報告的終點是應急管理局局長,一位名叫麥克阿瑟的退役陸軍上校的辦公室。
這位以排外和固執聞名的老人,辦公桌上隻放著一本《聯邦黨人文集》和一麵褪色的星條旗。
康羅伊將簡報放在他麵前,沒有寒暄,更不談論政治或種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