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過費城石板路的聲響漸次清晰時,康羅伊已將齒輪重新收進內袋。
詹尼隔著絲絨車簾望出去,能看見市政廳尖頂的銅製自由女神像正被暮色染成暗紫——那是全城最高的建築,此刻卻像根被捏彎的火柴梗,倒映在地下差分機主控室的通風口鐵柵上。
到了。車夫的吆喝聲混著金屬門軸的呻吟。
康羅伊先一步下車,長靴在台階上叩出利落的響,詹尼緊隨其後,珍珠簪子在頸後輕晃,掃過他披風翻卷的銀線。
主控室入口的守衛剛要敬禮,被他抬手止住:所有非核心人員,十分鐘內撤離。
值班員科林從控製台後探出頭,鏡片上蒙著層薄灰:可三級密鑰驗證......
現在由我接管。康羅伊摘下手套,指節抵在虹膜掃描儀上,紅光掃過的瞬間,他瞥見科林喉結動了動——這年輕人上周剛幫他校準過差分機的蒸汽壓力閥,此刻睫毛都在發顫。
詹尼上前半步,將一個牛皮紙袋拍在操作台上:這是財政部特彆許可令,你最好現在就數清楚撤離名單。
科林的手指在鍵盤上敲得飛快。
當最後一名助理抱著記錄本衝出金屬門時,主控室的黃銅掛鐘正敲響七點。
康羅伊走到房間中央的電磁共振台前,台麵上刻著複雜的星象圖,每道紋路都浸過水銀,在頂燈下泛著冷光。
他摸出那枚齒輪,鏽跡在掌心蹭下一小塊暗黃,接著輕輕放在共振台中心的瑪瑙托盤上。
啟動羅盤。他對詹尼說。
詹尼轉動台角的青銅曲柄,十二根指針從羅盤邊緣緩緩升起,最中間那根突然發出嗡鳴。
康羅伊俯身湊近,看見指針尖端凝著層淡藍霧氣——和齒輪小孔滲出的顏色一模一樣。
儀器屏上的波形圖開始跳動,他抓起鉛筆在便簽上速記:26.8小時......話音未落,波形突然拉長成尖銳的峰,與西伯利亞極光監測站的次聲波數據......完全重疊。
叮——
電報機的脆響驚得詹尼指尖一抖。
她快步走到牆邊長桌前,金屬按鍵還在震顫,紙帶上的點劃痕跡像條扭曲的蛇。
康羅伊接過時,指腹擦過未乾的墨跡,是李雪瑩的暗號:審計委員會,三日後進駐鮑厄裡。
主控室的通風管突然灌進穿堂風,吹得便簽紙簌簌作響。
康羅伊盯著齒輪上的幽藍,那抹光正隨著他的心跳明暗,像某種活物在呼吸。
他伸手按住共振台的停止鍵,機械的嗡鳴驟然消散,齒輪表麵的霧氣卻未退去,反而沿著托盤紋路爬上他的袖口。
鉛盒。他說。
詹尼從保險櫃取出個巴掌大的盒子,鉛皮內側襯著黑絲絨。
康羅伊將齒輪輕輕放入,盒蓋閉合的瞬間,所有指針同時歸零,連通風管的風聲都弱了幾分。
他轉身走向控製台,手指在鍵盤上翻飛,數據覆寫的綠色進度條開始滾動:把今天的實驗記錄全部標記為蒸汽泄漏故障
為什麼?詹尼替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額發,您等這枚齒輪的線索等了半年。
因為有人正盯著我的影子。康羅伊握住她的手,掌心還殘留著齒輪的涼意,審計委員會要查境外資金?
很好——我正需要讓他們以為,我所有的心思都在賬本上。
次日清晨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鮑厄裡銀行的紅木辦公桌上切出金紅色的條。
托馬斯·梅隆的圓頂禮帽擱在沙發扶手上,帽簷還沾著華爾街的晨露。
他把一遝文件拍在康羅伊麵前時,袖扣撞出清脆的響:摩西·泰勒聯合了七家銀行,昨天夜裡簽了黃金穩定信托的協議。
他們要在國債發行前拋售黃金,製造通縮恐慌。
康羅伊翻開文件,最上麵一張是紐約城市銀行的內部電報,字跡被咖啡漬暈開大半。他們說服了財政部的人?
財政部次長助理的表親在泰勒的糖廠有股份。梅隆扯鬆領結,額角滲著細汗,如果金價暴跌,民眾會瘋搶黃金,你的重建債券......
會流標。康羅伊替他說完,突然笑了,所以泰勒他們急著當這個穩定者——等民眾罵聲起來,他們就是擋在政府前麵的肉盾。
梅隆的眉毛擰成結:您倒像是盼著他們動手?
沒有風暴,怎麼顯出誰在掌舵?康羅伊抽出鋼筆,在文件邊緣畫了個齒輪圖案,去告訴《紐約先驅報》的記者,就說有匿名金融家擔憂黃金市場無序波動他推回文件,順便,幫我約塞繆爾·格林下午三點到這裡。
塞繆爾·格林的皮靴擦得鋥亮,進門時在地板上敲出兩聲悶響。
他接過康羅伊遞來的建議書,鏡片後的眼睛眯成細線:《關於維持金屬本位過渡期管理建議書》......表麵上主張審慎調控,實則要財政部提前公布拋售時間表?
市場最怕的不是波動,是未知。康羅伊靠在椅背上,手指輕叩桌麵,如果泰勒他們知道政府會在拋售當日同步釋放儲備黃金,他們還敢把所有籌碼壓上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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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翻到最後一頁,林肯的簽名欄空著,墨跡未乾的批注卻清晰可見:康羅伊的邏輯像把手術刀。他合上文件,抬頭時眼底閃過讚許:我下午就帶進白宮。
當晚十點,詹尼舉著煤油燈走進辦公室時,康羅伊正對著窗外的月光發呆。
電報機在他腳邊,紙帶拖出老長,最末一行是:總統已閱,同意按建議執行。
該休息了。詹尼將毛毯搭在他肩上,目光掃過保險櫃——鉛盒就藏在最底層,隔著兩英寸厚的鉛皮,仍能看見極淡的幽藍在縫隙裡跳動。
康羅伊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拉進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