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羅莎琳德的聲音從陰影裡浮出來。
她倚著壁爐站著,墨綠絲絨裙在火光裡泛著沉鬱的光,指尖夾著半支熄滅的雪茄——那是喬治去年從哈瓦那帶回來的,她隻在最緊要的時刻抽。
“鮑德溫昨天讓人往我梳妝台塞了封信。”她取出張皺巴巴的信紙,字跡因憤怒而扭曲,“他說‘康羅伊家的小子該明白,美洲的土地輪不到倫敦貴婦指手畫腳’。”
喬治的拇指摩挲著報紙上“海外幽靈”四個字。
他想起上周視察巴爾的摩工廠時,鮑德溫的工程師故意把報廢的活塞混進合格品,想起三天前在峰會酒會上,那老頭端著香檳經過他身邊時,袖口露出的“鮑德溫製造”袖扣——那是他父親傳給兒子的,和他辦公室牆上掛的1812年建廠銅牌同個款式。
“他怕了。”喬治突然笑了,“怕蒸汽機車的故障率降了三成,怕差分機算出的成本比他手賬薄少了一半,更怕那些愛爾蘭移民工人在咱們的宿舍裡學會識字,轉頭就不肯去他的破棚屋打地鋪。”他抬頭看向母親,“您早料到他會這麼做?”
羅莎琳德將雪茄按進黃銅煙灰缸,火星在瓷麵上濺出細小的金點。
“三十年前在肯辛頓宮,我見過更臟的手段。”她的聲音像打磨過的大理石,“但臟水潑出來前,總得有人先備好擦布。”
擦布來得比喬治預想的更快。
峰會第二天清晨,埃默裡舉著《泰晤士報》紐約特刊衝進展廳,報紙被他攥得發皺,頭版照片裡,喬治正蹲在兒童技校的課桌前,握著個黑人男孩的手教他畫齒輪草圖。
標題用三欄大字號:《一個新洛克菲勒?
不,他更像瓦特與富蘭克林的合體》。
“記者跟著咱們的人跑了三天!”埃默裡的唾沫星子濺在玻璃展櫃上,“去了移民宿舍——他們拍了通鋪的床單有多乾淨,拍了食堂的黑板寫著‘今日食譜:牛肉燉土豆,維生素b防腳氣’;去了醫療站——老醫生舉著體溫表說‘康羅伊先生讓每個車間配了藥箱,比我老家的教堂還準時’;最絕的是兒童技校!”他指著照片下方的小字,“記者寫‘這些本該在紡織廠擰紗錠的孩子,現在能算出蒸汽機的熱效率——他們的算術本上,畫滿了未來的火車頭’。”
展廳裡響起細碎的議論。
喬治看見阿爾傑農爵士扶著單片鏡湊近報紙,原本緊繃的下頜線鬆成柔和的弧度;霍布斯教授捏著報紙邊角,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像是要把每句話都刻進骨頭裡;連幾個前天還對他冷眼的波士頓銀行家,此刻正湊在一起低聲說“原來那些宿舍不是作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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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莎琳德站在展廳門口,手指輕輕叩了叩門框。
喬治轉頭時,正看見她對自己眨眼——那是小時候他解出數學題時,她慣常的小動作。
峰會最後一天的主廳裡,水晶吊燈把光碎成星子。
斯特林爵士起身時,紅金相間的馬甲在燈光下流動,像熔了一半的金幣。
“我謹代表英方財團,聯合鮑厄裡銀行,成立‘盎格魯美洲工業發展基金’。”他的聲音帶著上議院議員特有的中氣,“首期注資兩千萬美元,專門支持遵循‘費城標準’的企業——”
“等一下。”喬治的聲音不大,卻像根細針戳破了滿廳的喧囂。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聚過來,斯特林爵士的眉毛挑到了發際線。
喬治站起身,西裝前襟的鳶尾胸針閃了閃——那是羅莎琳德今早硬彆在他身上的,“我有三個條件。”他的視線掃過台下:鮑德溫的臉在陰影裡泛著青,西蒙·卡梅倫二世的手指正掐著座椅扶手,指節發白;斯特林爵士的眼睛亮起來,像發現了獵物的獵鷹。
“第一,基金必須設立獨立監督委員會,成員包括工人代表、牧師和學者。”他頓了頓,“第二,至少30的資金投向少數族裔創辦的企業——黑人、愛爾蘭人、華人,一個都不能少。”最後一個條件出口時,他聽見埃默裡倒抽冷氣的聲音,“第三,每年發布社會責任報告,詳細到每一分錢的去向。”
廳裡靜得能聽見懷表的滴答聲。
斯特林爵士突然笑了,笑聲像滾過鵝卵石的溪水:“康羅伊先生,您這是要當工業界的牧師?”
“不。”喬治望著台下,想起昨天在移民宿舍,有個意大利老婦人攥著他的手說“我兒子在您的工廠能寫信回家了”,想起兒童技校的黑人男孩舉著算術本喊“康羅伊先生,我算出火車頭的力了”,“我要當的,是定規矩的人。”
散場時,埃默裡扯著他的袖子往後台拖,領帶歪在鎖骨處:“您知道兩千萬美元能買多少鐵礦嗎?您知道鮑德溫現在臉有多綠嗎?您知道我媽剛才在角落笑得多得意嗎?”他突然頓住,壓低聲音,“不過...您怎麼知道他們會答應?”
喬治望向後台門口。
羅莎琳德正站在那裡,背對著光,身影被勾勒出一圈金邊。
她舉起手,做了個轉動齒輪的手勢——那是他們母子間的暗號,意思是“你看,齒輪開始轉了”。
“因為他們想要的不是錢。”喬治拍了拍埃默裡的肩膀,“是安心。”
宴會結束時,費城的鐘敲過十二下。
喬治和羅莎琳德沿著德拉瓦河散步,貨輪的燈火在水麵碎成金箔,新落成的“北美金融博物館”像頭未醒的巨獸,腳手架在月光下投出蛛網般的影子。
“你父親臨終前說,我們康羅伊家注定要在曆史夾縫中行走。”羅莎琳德的聲音輕得像霧,“但現在我看錯了——你們是在劈開曆史。”
喬治摸出西裝內袋裡的紙片。
那是今早從家族金庫門縫裡掉出來的,邊角泛著黃,上麵是父親潦草的字跡:“給我的小齒輪匠:彆讓他們的鎖鏈,鎖住你的發動機。”
他突然轉身走向博物館工地。
未封頂的展廳中央,工人們留下的腳手架像座金屬森林。
喬治從口袋裡取出塊新鑄的銅匾,在晨霧裡哈了口氣,輕輕嵌入牆體。
“這裡曾鎖住命運,如今釋放可能。”他念出上麵的字,聲音驚醒了幾隻夜鳥。
晨霧漫上來時,鐘樓的指針正緩緩爬向五點。
喬治站在工地高處,望著東方泛起魚肚白。
風裡飄來若有若無的汽笛聲——那是最早一班從紐約開來的火車,正載著新的報紙、新的訂單,和...新的故事。
他摸了摸胸前的鳶尾胸針,轉身走向博物館頂層的露台。
那裡的鐵欄還未刷漆,沾著晨露的鐵鏽味裡,他聽見遠處傳來腳步聲——是守夜的工人,還是...新的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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