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踩著鐵軌上凝結的霜花走向臨時指揮部,帆布帳篷的縫隙裡漏出昏黃燭光,裹著煙草味的爭執聲先撞了過來。兩萬傷亡!有人拍桌子,木杯裡的咖啡濺在地圖邊緣,總統要我們速勝,可李將軍的防線比裡士滿的花崗岩還硬!
帳篷門簾被風掀開一角,喬治看見格蘭特將軍背對著他站在沙盤前。
這位聯邦軍總司令的肩章沾著泥點,作戰服第二顆紐扣鬆著,露出裡麵洗得發白的亞麻襯衫——和三個月前在華盛頓見麵時一模一樣。
他手裡的鉛筆懸在彼得斯堡位置,筆尖在二字上戳出個洞。
康羅伊先生。值班參謀認出他,聲音陡然放輕。
格蘭特轉身,眼尾的皺紋在燭光裡加深。
他沒說話,隻是用鉛筆指了指沙盤旁的空位——那是留給高級顧問的位置。
喬治放下皮箱,金屬搭扣磕在泥地上,驚得爭論的參謀們同時噤聲。
諸位繼續。喬治摘下手套,指尖還殘留著火車包廂裡的暖意。
他注意到最年輕的參謀攥著傷亡統計表,指節發白;首席作戰官的靴子沾著新泥,應該剛從前沿回來。我想聽完整的推演邏輯。
我們需要拿下彼得斯堡切斷南方鐵路。作戰官把地圖往喬治麵前推了推,但李將軍把弗吉尼亞軍團主力壓在西南防線,工事是用鐵軌和枕木堆的,比普通土壘硬三倍。
硬三倍的工事,需要硬三倍的炮彈。喬治從皮箱裡取出黃銅計算盒,盒蓋打開時齒輪輕響,可你們的彈藥補給線被遊擊隊襲擾,上周在雷帕漢諾克河沉了三船火藥——對嗎?
帳篷裡響起抽氣聲。
格蘭特的目光掃過計算盒,那是黎明工業最新的差分機終端,外表像精致的機械懷表,內部卻嵌著三百個銅齒輪。你怎麼知道補給線的事?
我的人在每艘運彈船上裝了定位磁針。喬治調出近三個月的數據:降雨量曲線在四月突然攀升,對應著補給線泥濘導致的運輸延遲;敵軍換防頻率表上,李軍團的騎兵營每十天向西移動二十英裡——那是在防備渡河。
他輸入最後一組數字時,指尖在阿波馬托克斯河上頓了頓,將軍,您試過聲東擊西嗎?
屏幕開始閃爍。
紅色曲線從當前攻勢的節點爬升,在五月七日觸頂後急轉直下,標注著。
另一條藍色曲線從阿波馬托克斯佯渡展開,十三天後在彼得斯堡西南位置炸開缺口,缺口邊緣用細銅絲標出結構性薄弱。
格蘭特俯下身,鼻尖幾乎要碰到屏幕。
他的手指沿著藍色曲線移動,經過佯渡兵力時停住:需要調兩個師去河邊,這會削弱正麵。
但李將軍會調三個師來堵。喬治調出敵軍兵力部署的曆史數據,他太熟悉你們的正麵強攻模式了——就像熟悉自己的掌紋。
帳篷裡靜得能聽見差分機齒輪的哢嗒聲。
首席作戰官突然扯了扯格蘭特的袖子,指著屏幕上的感染率標注:這裡標著野戰醫院壓力下降?
那是另一個項目。喬治合上計算盒,但和眼前的仗無關。
格蘭特直起腰,鉛筆在阿波馬托克斯佯渡旁畫了個圈。給我五分鐘。他走進帳篷角落,背對著眾人點了支雪茄。
火星在黑暗裡明滅,映出他緊抿的嘴角。
當第一縷晨光滲進帳篷時,他轉身把鉛筆拍在沙盤上:照這個打。
告訴河邊的部隊,明天開始往船上裝草人——要讓南方的偵察兵看得清清楚楚。
參謀們轟地站起來,年輕的那個差點撞翻燭台。
喬治看著他們抓起地圖往外跑,作戰官經過他身邊時,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準了,我請你喝裡士滿最好的波本。
希望那時候波本還沒被你們喝光。喬治笑了笑,低頭整理差分機終端。
金屬表麵倒映出格蘭特的影子——他正盯著屏幕上的紅色曲線,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下巴上的胡茬,那是他思考時的習慣。
下午的電報比預想中來得快。
凱瑟琳的《看不見的戰場》被《紐約先驅報》頭版加粗,喬治在指揮部的臨時電報室讀到節選:當將軍們還在用鉛筆劃地圖時,有人已在用數學雕刻勝利。他的拇指停在機械大腦幾個字上,窗外傳來運傷員的馬車聲,馬嘶聲混著傷兵的呻吟,像某種尖銳的批注。
有人罵您是把戰爭交給機器的魔鬼電報員遞來一疊剪報,但《芝加哥論壇報》說您是算法之手,還有小孩在華爾街舉牌子要您簽名。
喬治把剪報收進公文包,摸到最底下的密報——愛德華·弗萊徹進駐鮑厄裡銀行了。
他記得那個調查員的眼睛,像淬過冰的灰石子。
密報裡說弗萊徹翻了三天賬本,每筆盎格魯美洲基金的注資都帶著倫敦的印花稅票,連英格蘭銀行的清算章都蓋得規規矩矩。
康羅伊先生!通訊兵衝進電報室,格蘭特將軍請您去醫療區——您的差分機模型讓死亡率降了三成,護士們要謝您。
喬治跟著通訊兵往外走,靴底碾過一片碎報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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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版上凱瑟琳的話被油墨暈開,模糊成數學雕刻勝利。
他望著遠處野戰醫院的帳篷,白帆布在風裡鼓得像船帆,突然想起弗萊徹的回電:下周二工人子女獎學金頒獎典禮,歡迎參觀工廠。
風掀起他的大衣下擺,露出內側口袋裡羅莎琳德的信。
信紙上的橙花水味淡了,邊緣的折痕卻依然清晰。
喬治摸了摸懷表,秒針在的位置跳動——和費城總部的電報機同步。
您在想什麼?通訊兵好奇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