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龍船抵達楚州後,一路再無風波。闞棱接到杜伏威的密令,果真收斂了許多,非但不再惹事,還額外撥調了一隊精乾人手交予王雄誕統轄。他自己則索性“躲”進艙室,晝夜與美姬醇酒為伴,再不過問護衛事宜。那夜的風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漣漪悄然散去,未留下半分痕跡。
經此一程,梁文君與何季蓉同室而居,竟日漸親近,宛若姊妹般形影不離。每每龍船泊岸,二人便相攜登岸,穿梭於市集店鋪之間采買。反倒是江寒倍感無趣,這刻意為之的距離感令他頗為不適。然而轉念一想,兩人能平安無事便是萬幸,倒也樂得清閒。船行間隙,他常去找王雄誕閒敘舊事。兩人脾性相投,頗為投緣。王雄誕興致所至,還點撥了江寒幾招近身搏擊的實用招式。可惜江寒悟性平平,學了幾日也隻勉強記個形似,終究不得要領。
八月初,龍船終於駛入揚州江都碼頭。這座昔日大隋的南部都城,其繁華鼎盛,曾不遜於東西兩京。
船身尚未係穩,鹹腥濕潤的江風便混雜著碼頭上的喧囂人聲撲麵而來。何季蓉佇立船頭,憑欄遠眺。這座作為煬帝行宮所在的“東南都會”,在天下板蕩的烽煙中,竟依舊維持著一份奢靡而頑強的繁華風貌。
隻見運河彙入大江之處,檣帆密布如林。波斯商船正在卸下色彩斑斕的琉璃器皿與成箱的馥鬱香料,新羅貨舶載滿參茸海珠,漕運官船上吳郡的稻米和越州的青瓷堆積如山。赤膊的腳夫們喊著低沉有力的號子,扛著沉重的貨包在棧橋與貨倉間魚貫奔忙,號子聲與浪濤拍岸聲交織,彙成一片震耳的轟鳴。更遠處,沿河綿延的市肆街巷喧鬨非凡。胡人酒肆當壚售賣著碧綠的叵羅酒,蜀錦鋪門口高懸的霓裳華服在初秋晴空下流淌著瑰麗的紫金色澤;嶺南的新鮮荔枝、西域晶瑩的葡萄陳列在寒氣繚繞的冰鑒之中,水汽氤氳間清甜果香幽幽襲人。
此刻,船上的商賈已紛紛下船,碼頭上一片繁忙景象。
王雄誕來到何季蓉身側,姿態恭謹地躬身道:“何小姐,龍船停泊江都補給,請隨末將下船吧。杜將軍已備下接風人馬,在碼頭恭候小姐。”
何季蓉神色平靜,隻微微頷首:“勞煩杜將軍費心,一切依王將軍安排便是。”她身後的梁文君、江寒等隨行眾人,也隨之整理行裝,靜候行動。
初秋的江南,一掃南下途中的燥熱,天高氣爽,微風輕拂。從洧州一路行至江都,季節悄然更迭,這一路風塵仆仆,艱辛自不待言。此刻的清涼愜意,讓眾人緊繃的神經都鬆弛了幾分。
江寒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水汽的江風,抬頭望向江都的天空。湛藍澄澈,與他記憶中的洛陽秋空竟有幾分神似,卻又多了幾分江南特有的柔潤。碼頭上清勁的江風吹散了些許疲憊,他目光不自覺掠過何季蓉沉靜的側影,又投向立於她斜後方的梁文君。
就在這時,一把細竹骨的油紙傘輕輕遞到了他手邊。梁文君微微湊近,聲音低而清晰:“拿著吧,這天氣看著要變,說不準就要落雨了。”她說話時,視線並未看向江寒,卻準確地捕捉到了他需要遮擋的瞬間。
江寒微微一怔,隨即默然接過。傘柄還帶著一絲女子掌心的溫度。他無言地點了下頭,目光與梁文君短暫一觸,便又望向遠處重重疊疊的市井樓閣。傘骨在他手中無意識地輕輕撚動,方才被江風吹散的微渺思緒,似乎又悄然聚攏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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