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的第二天,細雨綿綿,下了一晚上的雨,驛館外的地麵已滿是泥濘的坑窪。
雨天催人眠,梁文君一覺醒來,竟已是半上午光景。她坐到桌前,有些怔忡地從包袱裡緩緩取出那隻碧玉手鐲。鐲子靜靜地躺在她的掌心,涼意透過皮膚。她用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潤的玉璧,目光凝滯,眼底深處交織著難以言喻的擔憂與迷茫。
這時,杏兒端著早飯進來,見她已起,笑道:“小姐,你起來了?快吃點東西吧。”
梁文君隻低低“嗯”了一聲,算是回應,視線依然焦著在那玉鐲上,仿佛能從中看出什麼答案來。“外麵還下著麼?”她輕聲問,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喑啞。
杏兒一邊擺碗筷,一邊應道:“還是小雨呢,不過倒是清爽得很。”
梁文君聞言,微微一頓,默默將鐲子套回手腕。她起身走到窗邊,“吱呀”一聲推開了窗扇。一股裹挾著濕冷雨氣的風猛地灌入,撲麵而來,吹動她鬢邊散落的發絲。她似乎渾然不覺那涼意,隻是出神地望向灰蒙蒙的雨幕。
“小姐,天涼了!您身子才好些,當心受寒!”杏兒驚道,忙不迭地將窗子關回半扇。
梁文君這才回過神來,拿起筷子,語氣平淡無波:“吃完,我想出去走走。”
杏兒頓時笑靨如花:“好呀好呀!我早上出去時街上可熱鬨了,賣早點的也多……”她忽然想起什麼,壓低聲音道:“對了小姐,早上江公子來把他落下的衣服和油傘取走了。那時您還睡著,我就沒驚動您。”
“嗯,”梁文君夾菜的手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垂下眼睫,“他不來,我也要過去的。”語氣淡得聽不出情緒。
杏兒咬著饅頭,含糊地笑道:“這江公子也是怪,平時瞧著挺精明的一個人,昨兒怎麼連傘都忘拿了?昨晚雨那麼大,他怕是一路淋回去的。小姐,你說他是不是有點……”她一時想不到好詞,隻顧笑,險些嗆著。
梁文君看著她狼狽的樣子,嘴角勉強扯出一絲笑意:“快吃你的吧,還笑彆人?我看你也差不多。”
……
飯後,梁文君帶著杏兒走入江都的長街。
天青如洗,細雨如絲。江南水鄉的人們似乎早已習慣這樣的雨,街上打傘的不多,行人卻絡繹不絕,沿街的叫賣聲、酒肆茶樓的喧嘩此起彼伏,一派市井繁華氣象。
梁文君緩步而行,目光在來往的人流中飄忽遊移,仿佛在尋找什麼,又仿佛隻是放空。杏兒撐著傘寸步不離地跟著,雨勢小時,梁文君便擺擺手示意收傘,待雨點密了再撐開。粉白的襦裙襯著她高挑清雅的身姿,右手腕上的碧玉手鐲在白皙的腕骨間流轉著溫潤的光澤,在這細雨蒙蒙的街巷裡,愈發顯得遺世獨立。
轉到城西一處茶館門外,梁文君駐足要了盞涼茶,坐下小憩。
“這位小姐,要置房麼?我們東家要出租彆院,不妨看看?”一個麵容狡黠的矮個男子湊過來,遞上一卷圖紙。
杏兒立刻橫眉豎目:“去去去,哪來的潑皮,我家小姐不租房!”
那男子卻置若罔聞,隻對著梁文君極力遊說:“小姐,您是雅人,我家主人是正經的書香門第,他那彆院清靜雅致,正合您的氣質!價錢也實在,比住客棧劃算多了。”
梁文君抬眸,目光在他臉上停駐片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伸手接過了圖紙:“看你如此殷勤,租價幾何?”
男子嘴角咧開,露出一口黃牙:“您是貴人,咱也不糊弄,半年起租,月租十兩,連押金共整一百兩。”
杏兒氣衝衝地喝道:“一百兩?!你這是搶錢!”
那小廝眼珠一轉,目光貪婪地掃過梁文君腕上的碧玉鐲:“喲,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家主子那身份,那宅子,這價錢再公道不過了!要不這樣,我看小姐這鐲子成色不錯……”他嘿嘿一笑,“您拿它押著,隻需付六十兩就行,如何?”
“你?!”杏兒氣得跳腳,卻被梁文君一個眼神止住。
梁文君盯著他,目光陡然變得銳利而冰冷:“聽你這麼說,我倒是好奇你家主人姓甚名誰?”
“回小姐話,”男子笑容不改,“我家主人,姓阮。”
“姓阮?”梁文君心中猛地一凜,麵上卻強自鎮定下來,隻端著茶盞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他人在麼?”
“自然在的。”
梁文君輕抿一口茶,緩緩起身,聲音不容置疑:“這般討價還價,不如當麵敘談。前麵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