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冷得邪乎。老北風像刀子,刮在人臉上生疼。大雪封門已有三日。趙大山蹲在炕沿上,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煙霧繚繞中,他那張老臉像極了乾裂的樹皮。
窗外,風聲淒厲,卷著雪粒子拍打窗紙,發出沙沙的響聲。
“這鬼天氣。”趙大山嘟囔一句,伸手摸了摸炕頭匣子裡的老照片。照片上是他兒子趙衛國,穿著軍裝,英氣勃勃。那是七九年拍的了,就在兒子上前線前一個月。十年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咚咚咚!”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讓趙大山渾身一顫。這都半夜三更了,誰會來?
“誰啊?”他喊了一嗓子,聲音在空蕩蕩的屋子裡顯得格外突兀。
門外靜了片刻,隻有風聲呼嘯。
“爹,是我,開門啊。”
那聲音飄飄忽忽,像是隔著層什麼,又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但趙大山聽得真切,這聲音熟悉得讓他心顫——是衛國!
他連鞋都顧不上穿,赤腳踩在冰冷的地麵上,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門前。
“衛國?真是你?”他的手搭在門閂上,激動得發抖。
“爹,冷,開門讓我進去暖和暖和。”
趙大山猛地拉開門閂,一股寒風裹著雪花撲了他滿臉。門外空蕩蕩的,隻有老榆樹的影子在風雪中搖晃。
“衛國?”他探出頭去,左右張望。雪地上連個腳印都沒有。
趙大山站在門口愣了好一會兒,直到腳凍得生疼,才悻悻關上門。老了,耳朵背了,他自言自語,心裡卻空落落的。
回到炕上,他再也睡不著,隻是盯著窗外發愣。十年前,縣裡的人送來通知,說趙衛國在邊境戰鬥中失蹤,大概率是犧牲了。他不信,總覺得兒子哪天會突然回來。老婆子等了一年又一年,前年終於撐不住,咽氣前還抓著他的手說:“聽見衛國叫門,一定給他煮碗熱麵。”
“咚咚咚!”
敲門聲再次響起,比剛才更急更響。
趙大山猛地坐直身子,心跳如鼓。
“誰?”他的聲音有些發抖。
“舅爺爺,我是小軍,快開門啊,凍死我了。”
這回是個年輕聲音,帶著哭腔。趙大山愣怔片刻,想起這是遠房表姐的外孫,那孩子去年進城打工,再沒聯係過,怎麼會深夜來訪?
“小軍?你咋來了?”
“舅爺爺,快開門吧,我腳都凍僵了。”
趙大山猶豫了一下,還是摸黑下炕,再次走到門前。這次他多了個心眼,先透過門縫往外瞧,卻隻見一片漆黑。
“小軍,你站到亮處來。”他喊道。
“舅爺爺,我冷,開門吧。”
那聲音飄飄忽忽,忽遠忽近。趙大山的手停在門閂上,忽然想起老輩人說的“凍死鬼叫門”——那些凍死在野外的孤魂野鬼,會冒充彆人的親人,騙人開門,好吸取屋裡的熱氣。
他打了個寒顫,慢慢收回手。
“你不是小軍。”他低聲說。
門外瞬間安靜了,連風聲都似乎小了下去。寂靜中,趙大山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咚,像是要衝破胸膛。
突然,門上傳來抓撓聲,刺啦刺啦,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木頭上劃拉。趙大山倒退兩步,脊背發涼。
“滾!給我滾!”他大吼一聲,抄起門後的頂門杠。
抓撓聲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若有若無的啜泣,漸漸消失在風雪中。
這一夜,趙大山再沒合眼。天蒙蒙亮時,風聲漸息,他才敢開門查看。
門板上,幾道深深的抓痕清晰可見,像是被人用指甲狠狠抓過。更讓他心驚的是,雪地上依然沒有任何腳印。
趙大山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渾身發軟。
“老趙叔,咋啦這是?”鄰居王老五扛著鐵鍬路過,看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趕緊上前詢問。
趙大山哆嗦著指向門上的抓痕。
王老五湊近一看,臉色頓時變了:“這、這是鬼抓痕啊!老趙叔,你昨晚遇上‘叫門’的了?”
趙大山點點頭,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說了。
王老五聽罷,歎了口氣:“你這是遇上‘凍死鬼’了。咱屯東頭老劉家,前年也碰上過,他家老太太沒挺過去,嚇出病來,轉年開春就走了。”
“為啥找上我?”趙大山喃喃道。
王老五欲言又止,最後壓低聲音說:“我聽老輩人說,這種鬼專找心裡有牽掛的人。你...是不是還在等衛國回來?”
趙大山沉默了。
送走王老五,趙大山獨自坐在冰冷的炕上,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十年前,兒子穿上軍裝那天的情景曆曆在目。衛國笑著說:“爹,等我回來,把咱家這老房子翻新一下,再給您砌個熱炕頭,冬天就不冷了。”
可冬天一年比一年冷。
那天晚上,趙大山早早閂上門,還把一把殺豬刀放在炕沿。他下定決心,不管外麵怎麼叫,絕不開門。
夜深了,風聲又起。
“爹,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