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零年的關東屯,凍土剛化,山坳裡還積著殘雪。民兵隊長李大山挎著一杆三八大蓋,在村口的歪脖子榆樹下站崗,眼睛眯成兩條縫,望向遠處黑黢黢的老林子。
屯子裡剛貼了縣裡的告示,說有敵特空投到長白山一帶,要各村民兵加強警戒。李大山的右眼皮連著跳了三天,那是一種模糊的預感,像蚊子在耳邊嗡嗡,伸手去拍又不見蹤影。這感覺他從小就有,說不清道不明,娘說他生下來時瞳孔裡泛過一道青光,接生婆說是“鬼眼”,能見陰陽兩界。
李大山不信這些,他是共產黨員,民兵隊長,隻信手裡的槍和胸前的毛主席像章。可這預感一次次應驗——上月他半夜心慌,帶人巡屯,正撞見老地主王老五往水井邊溜達,從他懷裡搜出一包砒霜;三天前他右眼跳得厲害,果然第二天就在後山發現陌生腳印,直通老林子深處。
“隊長,縣裡來電,說雷達發現可疑信號,可能有空投特務。”民兵小栓子氣喘籲籲跑來,手裡攥著剛從屯部取來的電報。
李大山點點頭,右眼又跳了一下。他召集了十二個民兵,帶上三天乾糧和彈藥,一頭紮進老林子。
長白山的老林子密得遮天,鬆濤如鬼哭。李大山走在最前,憑著那股子預感引路。林子裡暗得早,下午三四點鐘就已暮色沉沉。
“隊長,這方向對嗎?再往前就是野狼穀了,夜裡狼群出沒。”老民兵趙福貴喘著粗氣問。
李大山站定,閉上眼。那股預感像一根細線,牽著他的心神往東南方向去。他睜開眼,堅定地說:“沒錯,就在前麵。”
果然,在天黑透前,他們在野狼穀邊緣發現了降落傘的殘片和幾個罐頭盒。李大山蹲下查看腳印,是軍靴印,朝野狼穀深處去了。
“追!”他一揮手,民兵們緊隨其後。
入夜後,林子成了另一個世界。貓頭鷹的叫聲像嬰兒啼哭,遠處傳來狼嚎。民兵們手中的火把在黑暗中搖曳,拉長的人影在樹乾間扭曲變形,活像群魔亂舞。
突然,一陣槍聲打破寂靜,子彈嗖嗖地從他們頭頂飛過。
“趴下!”李大山大喊,眾人迅速隱蔽。特務藏在暗處,槍法極準,壓得他們抬不起頭。
交火中,小栓子肩頭中彈,鮮血直流。李大山一邊還擊,一邊指揮其他人包抄。就在這節骨眼上,起霧了。
長白山的夜霧濃得像牛奶,火把的光照不出五步遠。槍聲停了,特務借著大霧遁走。李大山心中焦急,那股預感變得混亂,像一團亂麻。
“追!不能讓他跑了!”他帶頭衝進濃霧。
不知跑了多久,當霧氣稍散,李大山猛然發現,自己孤身一人置身於一片陌生的林子。民兵們不見了,來時的路也找不到了。他迷路了。
指南針失靈了,指針瘋轉。夜空被密林遮擋,看不見星辰。他在黑暗中跋涉,腳下一滑,跌進一個深坑,頭撞在硬物上,一陣眩暈。
恍惚間,他看見坑底有幾具白骨,破爛的軍裝依稀可辨是解放軍製服,旁邊還有生鏽的水壺和一支爛得隻剩木托的槍。這是個戰爭時期的亂葬坑。
李大山掙紮著想爬出去,卻因頭部受傷而力氣不濟。絕望中,他仿佛看見一點微光,一個穿著破舊軍裝的年輕人站在坑邊,看不清麵容,隻是向他招手。
“同誌...”李大山虛弱地喊了一聲。
那身影轉身向林子深處走去,不時回頭,示意他跟上。一股莫名的信任感湧上心頭,李大山拚儘力氣爬出坑,踉蹌著跟上那個身影。
林間的霧氣隨著那身影移動而散開一條通道。李大山跟著走了約莫一炷香時間,頭部的眩暈和疼痛越來越烈。恍惚中,他仿佛聽見那身影在說話,不是通過耳朵,而是直接響在腦海裡。
“...俺是四七年在這片林子裡犧牲的,連個埋的人都沒有...同誌,往前,特務就在前麵山澗...”
李大山強打精神:“你是哪個部隊的?”
“東北民主聯軍,三縱七師...打四平時就沒了...”那聲音斷斷續續,“幫俺給家裡捎個信...山東臨沂,趙家溝,趙寶山...”
李大山還想再問,卻見那身影突然停住,指向不遠處的一條山澗。隨即,身影如煙消散。
李大山揉了揉眼睛,四周隻有寂靜的林子。他以為是自己頭傷產生的幻覺,但就在這時,他聽見了微弱的水聲和人的喘息。
他悄悄摸過去,撥開灌木,果然看見一個穿著美製軍服的人正蹲在山澗邊喝水,身邊放著一部電台。
李大山舉槍瞄準,大喝一聲:“不許動!”
特務猛地轉身掏槍,李大山搶先開槍,擊中對方手臂。特務的槍應聲落地。
這時,民兵們也循著槍聲趕來,原來他們就在不遠的地方。
押著特務回屯的路上,李大山一直沉默。頭部的傷陣陣作痛,那個幽靈般的身影和聲音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
回到屯裡,他立即向縣裡彙報,並特地請求組織幫忙查找一個叫趙寶山的烈士,山東臨沂趙家溝人,四七年犧牲於本地。
半個月後,縣裡回信了,確認確實有這樣一位烈士,葬身地點不明,家中還有一位老母親。
李大山請了三天假,帶著縣裡發的撫恤金和一張烈士證明,踏上了去山東的路。
趙家溝貧瘠而安靜,趙大娘已經滿頭白發,眼睛因常年哭泣而半盲。當李大山將證明和撫恤金交到她手中,說出她兒子的消息時,老人顫抖的手撫摸著他的臉。
“寶山...俺兒回來了...”老人渾濁的眼裡滾下淚珠。
李大山跪在老人麵前,任由那雙粗糙的手撫摸自己的臉龐。那一刻,他仿佛感覺到一雙無形的手也輕輕放在他肩上。
回到關東屯後,李大山依然當他的民兵隊長,右眼的跳動依然會給他預警,但他不再排斥這種能力。每當月圓之夜,他總會到老林子邊緣,燒些紙錢,撒一杯酒。
屯裡人傳說,李大山有一雙“鬼眼”,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但他自己知道,那不是鬼眼,是犧牲的英靈們未曾消散的守護,是他們用最後的力量,護佑著這片他們為之流血犧牲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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