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三,老北風像剔骨刀般刮過遼南平原。營口縣石灰窯大隊的井台上,趙老六手裡的水桶突然墜井,轆轤把兒震得他虎口發麻。“邪門了......”他蹲身掬起半掌井水,渾黃的泥湯裡泛著鐵鏽腥氣。
“井王爺翻身哩。”會計媳婦蹲在院門口剝凍梨,眼皮沒抬,“昨兒半夜我聽見井底有人敲鑼。”
趙老六沒接話。他當民兵連長那年帶人扒過三座土地廟,此刻卻覺得後頸發涼——井口飄出的味道讓他想起1960年挖防空洞時鑿出的古墓,那種沉埋百年的土腥味。
與此同時,村西老馬家傳來騸驢的慘叫。這頭溫順了八年的牲口竟咬斷了韁繩,前蹄跪地朝著院牆不停叩首,馬槽裡新添的豆餅原封未動。馬老四掄起鞭子抽打時,突然看見驢眼裡滾出混濁的淚珠。
“牲畜通陰呐。”九十歲的太奶奶蜷在炕頭喃喃,“光緒二十八年遼河決堤前,我娘家那頭老黃牛也是這麼哭的。”
詭異在夜幕降臨時達到高潮。剛給牲口喂完止驚湯的赤腳醫生徐秀芹,在跨進院門時愣在原地——東屋炕上分明坐著去世三年的婆婆,灰布棉襖肩頭還落著雪,枯柴般的手指正反複戳向地麵。她揉眼的工夫,黑影已化作窗簾的褶皺。
“娘托夢了!”鄰居家突然爆發的哭喊撕裂寂靜。徐秀芹奔過去時,看見王二嫂蜷在炕角哆嗦:“婆婆滿臉是土,說地府的門閂快扛不住了...”
地質隊的吉普車是在第四天闖進村子的。穿著中山裝的乾部在校舍掛起地圖,酒精燈煮著的試管裡冒著藍火。“正常水文監測。”戴眼鏡的年輕技術員給孩子們發水果糖,可徐秀芹聞到了他軍挎包裡硫磺的味道。
趙老六作為生產隊長配合調查,卻在井口攔住了技術員:“同誌,底下是不是有東西?”技術員記錄儀器的指針正瘋狂擺動,遠處傳來太奶奶用木盆敲擊的蒼涼調子:“白蓮教擺陣啦——地龍要翻身啦——”
第七天夜裡,徐秀芹在衛生所值夜時被拍門聲驚醒。王二嫂抱著渾身滾燙的兒子衝進來,孩子腳踝上赫然印著青黑色手印。“井裡伸出來的...”女人語無倫次。徐秀芹給孩子敷草藥時,瞥見窗外地質隊員正偷偷往井裡吊炸藥。
臘月十五子時,趙老六被噩夢魘住——亡妻穿著下葬時的確良襯衫,不斷用頭撞擊棺材板。驚醒時炕桌在晃動,搪瓷缸裡的水漾出波紋。他赤腳衝出院門,看見整個村子的狗都在朝東南方向嘶鳴。
“撤!”地質隊員終於撕破鎮定,擴音器裡帶著電流的雜音。趙老六卻奔向村委大院,掄起鐵錘砸向那口民國鐵鐘。當——當——鐘聲與地底傳來的轟鳴交織,無數窗欞開始篩糠般抖動。
徐秀芹在逃生路上回頭,看見老井噴出三米高的泥柱,井台石縫間鑽出密密麻麻的蚯蚓。馬老四牽著那匹瘋驢落在最後,驢背上馱著不肯離家的太奶奶——老人正把桃木梳子插進地縫,哼唱著抗聯時期的送葬曲。
當凍土裂開第一道深淵時,趙老六看見地縫裡閃過半片灰布棉襖——正是三年前他親手給娘換上的壽衣。風裡飄來硫磺與腐土混合的氣味,恍若無數逝者在重新調整棺槨的朝向。
震波平息後,徐秀芹在臨時安置點清點人數,發現王家那個腳帶手印的男孩正安穩酣睡,懷裡揣著個沾滿泥土的銀鎖——正是他奶奶陪葬的物品。遠處的地質隊員在記錄本上寫下:宏觀前兆異常豐富,動物行為與地下水變化達187例。
很多年後,當石灰窯村變成地震遺址公園,趙老六總會帶著孫兒在紀念牆前停留。他從未告訴孩子,在大地咆哮的前一刻,他分明聽見地底傳來無數熟悉的鄉音,那些早已入土的先輩們,正用儘最後力氣托舉著震顫的大地。
而徐秀芹的衛生所抽屜裡,始終珍藏著一包從裂縫中湧出的千年白膏泥——她說這是大地褪下的老繭,就像那些在災難降臨前,掙紮著回來報信的魂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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