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鐵路職工公寓就杵在北站後身,一棟紅磚樓,有些年頭了,牆麵上爬滿了凍僵的冰淩。2005年春運,人潮湧動,這棟老樓卻像是被時間遺忘的角落,安靜得隻剩下暖氣管子的咕嘟聲。
小周是這裡的臨時管理員。他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剛從鐵路技校畢業,等著分配正式工作。春運期間,老員工都要上一線,這看公寓的輕省活兒就落在了他身上。
公寓裡常年沒什麼人,除了幾個退休的老鐵路職工,就是偶爾來幾個跑短途的列車員。唯獨13號房間,每年春運期間總會有人來住。
“記住啊,13號房間,春運期間彆安排彆人。”老管理員交代工作時特意囑咐,“年年如此,上麵交代的。”
小周沒多想,鐵路上規矩多,有些事兒不問為什麼。
臘月二十三,小年那天,他來了。
那天傍晚,雪下得正緊。小周在值班室裡整理登記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帶進一陣刺骨的寒風。小周抬頭,看見一個穿著舊式墨綠色鐵路製服的男人站在門口,肩上落著還未融化的雪花。那製服樣式很老,小周隻在檔案館的舊照片裡見過。
“住店。”男人聲音低沉,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他麵色蒼白,像是久不見陽光,眼角皺紋很深,但頭發卻梳得整整齊齊。遞過來的身份證冰涼,小周接過時不經意觸到他的手指,冷得他一激靈。
“13號房間。”男人說,似乎早就知道這裡有他一間房。
小周按規矩辦理入住,手有些抖。男人在登記簿上簽下名字——字跡潦草模糊,像是沾水不足的鋼筆寫出來的,勉強能認出“李振國”三個字。
“您需要幫忙拿行李嗎?”小周問道。
男人搖搖頭,轉身徑直走向走廊深處。小周注意到他兩手空空,什麼行李都沒有。
那晚小周睡不著,隔著值班室的窗戶,能看見13號房間的燈一直亮到後半夜。他好奇地翻出往年的登記簿,一頁頁往前翻。每年春運期間,從臘月二十三到正月十五,13號房間果然都被同一個人訂走。更讓他脊背發涼的是,那些簽名全都一樣——一樣的模糊,一樣的筆跡,一樣的名字:李振國。
第二天清晨,小周特意早起,想等那位房客出來退房。可等到日上三竿,13號房間也沒動靜。他忍不住去敲門,沒人應答。用備用鑰匙打開房門,房間裡整整齊齊,床鋪沒有睡過的痕跡,空氣中卻彌漫著一股煤炭燃燒後的味道。
老鐵路公寓沒有集中供暖,還是用的老式煤爐,可這房間裡的煤爐早已多年不用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李振國每晚準時出現,清晨神秘消失。小周越來越好奇,也越來越不安。他試著跟幾位常住的退休老職工打聽,可一提到13號房間,老人們都諱莫如深,要麼轉移話題,要麼直接擺手說不知道。
臘月二十八夜裡,小周被一陣規律的敲擊聲驚醒。那聲音像是鐵軌接頭處火車輪子壓過的“哢嗒”聲,又像是有人在用錘子敲打什麼。聲音從13號房間方向傳來。
小周壯著膽子,躡手躡腳走到13號房門外。他把耳朵貼在冰冷的門板上,聽見裡麵隱約傳來低沉的說話聲,像是在念什麼名單,又像是在報站名。他聽不真切,隻捕捉到幾個零碎的詞:“三洞...垮了...快...”
突然,聲音戛然而止。小周屏住呼吸,感覺一股寒氣從門縫裡滲出來,鑽進他的腳底。他慌忙逃回值班室,一夜無眠。
第二天,小周決定去檔案室查一查。他是臨時管理員,按理沒權限查閱舊檔案,但看管檔案的老張是他遠房表叔,好說話。
檔案室在地下室,一股黴味和舊紙張混合的氣息。老張聽了小周的來意,皺起眉頭:“你打聽這個乾啥?”
“就是好奇,13號房間每年都住同一個人,但從來不見他出來,也不見他人影...”
老張臉色變了,四下張望一下,壓低聲音:“你看見什麼了?”
小周把經曆說了一遍,老張長歎一聲,從最裡麵的架子上翻出一本泛黃的檔案冊,封麵寫著“1975年事故記錄”。
“這事不許外傳,明白嗎?”老張神情嚴肅,“鐵路上的事,有些能說,有些不能說。”
檔案記載:1975年12月28日,春運前夕,渾江線三洞湖段發生重大事故。一列滿載歸鄉旅客的列車在通過隧道時遭遇塌方,車頭及前三節車廂被埋。列車長李振國時年42歲,在最後時刻通過廣播組織乘客疏散,自己卻未能逃生。事故共造成37人死亡,百餘人受傷。
檔案裡附著一張黑白照片,正是那個入住13號房間的男人,隻是照片上的他更加鮮活,眼神堅定。
“李振國就住咱們公寓附近,家裡有老婆和一對兒女。”老張點上煙,深吸一口,“事故發生後,他家人搬走了,不知去向。這公寓改建後,每年春運期間,13號房間就會有人預訂,簽的都是他的名字。上麵有交代,這事不聲張,不留記錄,房間照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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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沒人告訴我?”小周聲音發顫。
“告訴你什麼?告訴你我們留著一間房給鬼魂住?”老張苦笑,“年輕人不信這些,說了反而麻煩。再說,這也是對逝者的一種...尊重。”
小周回到公寓,心情複雜。當晚,李振國又準時出現。這次小周鼓起勇氣,在他遞回房門鑰匙時問道:“李車長,需要我明天早上叫醒您嗎?”
男人愣了一下,幾十年來第一次有人這樣稱呼他。他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表情,像是冰麵裂開一道細縫。
“不用了,”他輕聲說,“我從不睡過頭。”
那一夜,小周夢見一列老式綠皮火車在黑暗中行駛,車廂裡坐滿了模糊的人影。車長站在車廂連接處,手裡拿著票夾,一遍遍查票。隧道儘頭有光。
正月十五,春運最後一天。李振國照常來了,但這次,他沒有直接回房間,而是在值班室前停下。
“謝謝你,”他突然開口,聲音不再那麼遙遠,“這些年,沒人跟我說話。”
小周心跳加速,鼓起勇氣問:“您為什麼每年都來住?”
李振國望向窗外紛飛的雪花,眼神恍惚:“春運忙,我得盯著點。那年的車,還沒到站呢。”
他轉身走向走廊深處,小周注意到,這次他的背影似乎清晰了一些。
第二天清晨,小周照常查看13號房間,還是空無一人。但在床頭櫃上,發現了一枚鏽跡斑斑的列車長肩章。
小周把肩章收好,繼續他的工作。第二年春運,他不再是臨時管理員,已經分配到了機務段,但他主動申請回來幫忙,特彆是管理公寓。
臘月二十三,傍晚,雪又下了起來。小周在值班室裡,等待著那熟悉的推門聲。
登記簿上,13號房間後麵,他已經提前寫下了那個名字——字跡工整清晰:李振國。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遠處的汽笛聲悠長而蒼涼。小周知道,在這條看不見儘頭的鐵路上,每個人都在等待屬於自己的到站。而那些永遠在旅途中的靈魂,需要的不過是一處能夠暫時歇腳的地方,一盞為他們亮著的燈。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帶進一陣熟悉又陌生的寒氣。小周抬頭,微笑說道:
“李車長,房間給您留好了,老規矩,13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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