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秋,通化山區已透出凜冽寒意。白樺葉子黃了,柞木葉子紅了,山風一吹,嘩啦啦像在訴說什麼秘密。
我來這所山村小學支教剛滿三個月。學校是兩間低矮的泥坯房,窗戶上堵著塑料布,風一刮就呼啦啦響。教室裡,二十幾個孩子擠在長條板凳上,膝蓋當桌,鉛筆頭短得快要捏不住。這些孩子大多是留守兒童,爹媽去城裡、去沿海打工,一年半載回不來一趟。
“方老師,柳仙真的存在嗎?”下課後,最瘦小的女孩小娟拉著我的衣角問。她眼睛特彆亮,像山澗裡最清的泉水。
我還沒回答,旁邊的虎子就搶著說:“當然有!我爺爺說,他小時候貪玩爬上柳樹,摔下來時被樹枝輕輕托住了,一點沒傷著!”
孩子們嘰嘰喳喳講起關於那棵大柳樹的傳說——它立在小學後方山坡上,樹乾粗得三個大人合抱不攏,枝條垂地,隨風搖曳時像女子長發。據說清朝光緒年間就立在那兒了。
“柳仙會保護我們。”小娟認真地說,“去年我發燒,奶奶去樹下求了片樹皮煮水,我喝了就好了。”
我本是城裡來的大學生,信科學,對這些民間傳說將信將疑。但看著孩子們虔誠的眼睛,我隻是摸摸他們的頭:“快回家吧,天要黑了。”
孩子們需要個念想,在這大山深處,有棵百年老樹守護著他們,也沒什麼不好。
變化來得突然。
十一月初,一輛黑色桑塔納揚起塵土,停在了村委會門口。下來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肚腩微凸,頭發抹得油亮。村裡人叫他王總,說是要來投資建廠的。
“這窮鄉僻壤,就勞動力便宜。”王總在村長家喝酒,嗓門大得我們在外頭都聽得見,“我那木材加工廠一開,你們都有活乾,不比種地強?”
我在一旁批改作業,聽見村長猶豫地說:“可那地方...有棵老柳樹,孩子們都說...”
“老封建!”王總一揮手,“樹就是樹,還能成精不成?砍了就是了!”
我心裡咯噔一聲。他們要砍大柳樹。
孩子們很快知道了消息。第二天上課時,教室裡死氣沉沉,小娟眼睛紅腫。
“老師,他們要殺柳仙。”她哽咽著說。
我心中掙紮。我是老師,該教孩子們理性;可看著他們無助的眼神,想起自己兒時奶奶講的故事...那不隻是棵樹,是他們的守護神。
“我們去和村長說說。”我終於說。
接下來的日子,我帶著孩子們收集資料,告訴他們如何有理有據地表達意見。小娟畫了幅畫——大柳樹下,孩子們手拉手圍成圈;虎子寫了篇作文,《柳樹爺爺》。我們去村委會,孩子們怯生生地讀作文,展示畫作。
王總不耐煩:“小孩子懂什麼?這是經濟發展的必要代價!”
村長左右為難:“王總答應給村裡修路...再說,這是上頭批準的項目。”
十一月下旬,砍樹的日子定了。前一天晚上,我失眠了。窗外風聲嗚咽,像是哭泣。我幾乎覺得自己聽見了女人的聲音,細細的,在風中飄蕩:“救救我...”
第二天清晨,霜重風冷。孩子們早早來到學校,圍在我身邊。小娟緊緊抓著我的衣角。
王總帶著工人和電鋸來了。那電鋸轟鳴聲驚起林中飛鳥。
“王總,再考慮考慮吧。”我做最後努力,“這樹百年曆史,是村裡的記憶啊。”
“記憶能當飯吃?”王總嗤笑,揮手讓工人上前。
就在電鋸觸到樹乾的一刹那,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天空突然暗了下來。不是烏雲密布那種暗,而是天色詭異地昏黃起來,像老照片的顏色。風停了,四周靜得可怕。
“裝神弄鬼!”王總奪過電鋸,親自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