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的吉林市,鬆花江在月光下成了一條蜿蜒的銀鏈。周老師總在戌時末提著煤油燈出現在江邊涼亭,棋盤往石桌上一攤,楚河漢界便是他的天下。
他教了四十年語文,退休後隻剩兩樣嗜好:整理本地方誌,獨自下棋。涼亭柱子上還殘留著“深挖洞、廣積糧”的標語,被雨水衝刷得隻剩淡紅印子。老伴走了三年,兒女去了南方特區,他守著這間能聽見江水的平房,與滿屋縣誌為伴。
那夜江霧特彆濃,七月初七。周老師正與自己弈至中盤,忽聞江麵傳來搖櫓聲。可這個點,漁船早歸家了。
白衣老者從霧裡走來,須發如雪,著一件對襟白褂。“可否手談一局?”
周老師一驚。老者口音帶著某種古韻,不像本地人。棋風更是詭異,開局竟走“金鉤炮”,這是明清古譜裡的冷門招法。更奇的是,老者指尖始終滴水不沾,茶杯端起放下,水麵不見分毫漣漪。
連下三局,周老師全敗。老者臨走指指江北:“明日可否再戰?我住韓屯方向。”
韓屯?周老師心裡咯噔。那邊江灣有個老地名“狐仙台”,縣誌記載康熙年間曾有白狐作祟,被薩滿法師鎮在江底。他年輕時參與文物普查,在韓屯見過出土的清代鎮物——刻滿符咒的鐵狐狸。
此後七夜,白衣老者準時出現。棋到酣處,會吟些古怪詩句:“鬆江水流珠,千年一局棋。”周老師查遍古籍,方知“水流珠”是鬆花江獨有奇觀,零下四十度也不封凍,古人視為神跡。
某夜雷雨,老者衣袖沾濕,周老師分明看見他小臂有一綹銀白毛發。想起韓屯老鄉說的:早些年破四舊,有人砸了狐仙台石碑,當夜全村鬨狐大仙,牲畜莫名死亡。
第八夜,周老師偷帶了老伴留下的嫁妝——一束浸過朱砂的紅絲線。趁老者凝思,他將絲線繞成團沉入茶底。這是他從老薩滿後人那裡打聽來的方子,說能驗精怪。
老者飲茶後猛然站起,茶杯“啪”地碎裂:“周老師,何必如此?”他腹部透出紅光,絲線在體內如血管搏動。“我與你祖上有一段因果,本想借棋局了卻...”
周老師祖父周殿元,民國初年是私塾先生。某年冬夜救過一隻後腿受傷的白狐,精心敷藥後放歸山林。白狐三回頭,消失於江北。
“我修行四百載,本想助你渡過死劫。”老者苦笑,身形漸淡,“明日午時,你有一水厄...”
話未落,一道白影投入江心,濺起的水花竟呈蓮花狀。
次日清晨,江邊聚滿人。淺灘臥著一隻白狐,後腿纏著那根紅絲線,眼神哀戚卻溫順。它向周老師點點頭,咬斷絲線離去。斷絲在陽光下化作金粉,隨風散入江水。
周老師猛然想起老人口中的“死劫”。他原本答應今日去江北幫學校整理史料,要乘渡船過江。他瘋跑向渡口,遠遠看見那艘擺渡船翻在江心——後來才知道,船底撞上漂流木,乘客全部罹難。
黃昏時,周老師在狐離去處發現一枚古玉棋子,溫潤如月。他忽然明白,那七夜棋局,每當他陷入死局時,老者總有意無意地引導他破局——就像昨夜那盤,他原本丟車棄馬,最後竟靠一兵逼宮。
“他是在教我啊...”周老師老淚縱橫。
秋深時,周老師把經曆寫進地方異聞錄,藏在縣誌檔案最深處。他在扉頁寫道:“世人畏狐,然狐猶報恩;人害人時,何曾念因果?”
後來鬆花江邊建起新公園,涼亭拆了。隻有月圓之夜,守夜人偶爾會看見石桌旁有兩個對弈的影子,一個佝僂如老教師,一個白衣勝雪。江風掠過時,隱約聽見棋子輕響,還有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
那根咬斷的紅絲線,周老師小心收在匣中。每年七月初七,他都會到江邊撒些棋譜紙錢。江水嗚咽,像在回應什麼。直到1999年周老師無疾而終,人們整理遺物時,發現那枚古玉棋子不見了,隻留一張字條:
“棋終人散,恩債兩清。四百年因果,儘付鬆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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