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被輕輕的敲門聲吵醒。睜開眼一看，天已經大亮了，陽光透過窗簾縫照在地上，亮得有點晃眼。我坐起來，聽見門外傳來婆婆的聲音：“小敏，醒了嗎？媽給你熬了粥。”
我沒應聲，心裡堵得慌。昨晚老公在門外說了半天好話，我都沒理他。後半夜他大概是在客廳沙發睡的，早上起來時我聽見他輕手輕腳出門的聲音，應該是回外地上班了。這個家，突然變得空蕩蕩的。
敲門聲又響了起來，比剛才更輕了：“小敏，吃點東西吧，不然胃該不舒服了。媽知道錯了，你出來，咱娘倆好好說說。”
我歎了口氣，還是起身開了門。婆婆站在門口，眼睛紅紅的，眼角還有沒擦乾的淚痕，頭發也沒梳整齊，看著比平時蒼老了不少。她手裡端著個碗，裡麵是我愛吃的小米粥，上麵還臥了個雞蛋。
“快趁熱吃。”她把碗遞過來，聲音低低的，帶著點討好，“我放了點紅糖，你昨天哭了那麼久，補補氣血。”
我沒接碗，側身讓她進了房間。她把碗放在床頭櫃上，轉過身來，突然抓住我的手，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小敏，媽對不住你，你原諒媽這一次吧。”
她的手有點涼，還帶著點粗糙的老繭，抓得我手生疼。我想抽回手，可她抓得很緊，像是怕我跑了一樣。
“媽知道不該拿你的錢給林薇，可我也是沒辦法啊。”婆婆一邊哭一邊說，眼淚滴在我的手背上，熱乎乎的，“那孩子太可憐了，你是沒看見，她抱著生病的娃在巷子裡哭，我這心啊，跟針紮似的疼。”
我看著她哭得皺成一團的臉，心裡沒什麼感覺，既不心疼，也不生氣，就是覺得很累。我抽回手，拿了張紙巾遞給她：“您先彆哭，有話好好說。”
婆婆接過紙巾擦了擦臉，哽咽著說：“林薇那孩子，命苦啊。當初跟強子處對象，處了兩年，感情好得很。後來懷了孕，我們都商量著要結婚了，結果強子那傻小子，不知道跟她吵了啥架，兩人就分了手。”
“孩子呢？”我問，聲音有點乾。雖然心裡清楚，但還是想從她嘴裡聽到真相。
“孩子沒保住，流產了。”婆婆歎了口氣，眼圈又紅了，“林薇她爸媽氣壞了，說我們家毀了她閨女，非要我們賠八萬八的彩禮當補償，不然就去強子單位鬨。那時候強子剛升職，哪能讓這事影響了前途？我跟你公公東拚西湊，才把錢給了他們。”
這些話和她之前說的差不多，可我聽著，還是覺得心裡發冷。“所以你們就覺得一直虧欠她，現在要拿我的錢去補償？”
“不是補償，是幫襯。”婆婆趕緊解釋，“後來林薇又嫁了人，本以為能好好過日子，結果那男人是個沒良心的，知道她不能再生孩子，就把她們娘倆趕出來了。現在她帶著孩子租房子住，孩子又生了重病，天天打針吃藥，她一個女人家，哪扛得住啊？”
她說著，又開始抹眼淚：“我第一次去看她們的時候，孩子瘦得隻剩皮包骨，小臉蠟黃蠟黃的，看著就心疼。林薇拉著我的手哭，說阿姨您幫幫我，不然孩子就沒了。我這心一軟，就把手裡的錢給了她。”
“那我的錢呢？”我盯著她的眼睛，“您拿著我買金鐲的錢給她，就沒想過我會難受嗎？”
“我想過的！”婆婆急了，抓住我的胳膊，“我本來想，等強子發了工資，我就把錢補上，再給你買個更大的鐲子！我沒告訴你，就是怕你生氣，怕你覺得我胳膊肘往外拐。小敏，你是個好媳婦，媽心裡清楚，可我這心軟的毛病改不了啊。”
她的眼淚又掉了下來，滴在我的胳膊上：“你就當可憐可憐那個孩子，原諒媽這一次行不行？以後我再也不跟林薇來往了，再也不拿家裡的錢給她了。你要是還生氣，就打我罵我，彆憋在心裡，啊？”
看著她佝僂的背影，聽著她帶著哭腔的哀求，我想起剛結婚的時候。那時候我對做飯不熟，炒菜總是糊鍋，婆婆沒罵我，而是站在旁邊一點點教我。我冬天手腳冰涼，她每天晚上都給我灌熱水袋，放在我被窩裡。還有我生病發燒的時候，她半夜起來給我熬薑湯，守在我床邊不敢睡……
那些溫暖的畫麵和現在的委屈交織在一起，像兩隻手在拉扯我的心，一邊讓我心軟，一邊讓我難受。我看著婆婆鬢角的白發，看著她眼角的皺紋，突然覺得她也挺可憐的，被過去的事牽絆著，被所謂的“愧疚”捆著，活得一點都不輕鬆。
“媽，您先起來吧，地上涼。”我扶起她，把她拉到床邊坐下，“我沒要打您罵您，就是心裡有點不舒服。”
婆婆一聽這話，眼睛亮了起來，趕緊抓住我的手：“那你是原諒媽了？”
我沒點頭也沒搖頭，拿起床頭櫃上的粥碗，用勺子攪了攪：“粥快涼了，您也沒吃早飯吧？一起吃點。”
婆婆愣了一下，趕緊點頭：“哎，好，好！我去拿碗筷！”她站起來，腳步都輕快了不少，轉身往廚房走的時候，我看見她偷偷抹了把眼淚，嘴角卻帶著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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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飯吃得很安靜，誰都沒說話。粥熬得很爛，帶著甜甜的紅糖味，是我喜歡的味道。婆婆時不時給我夾鹹菜，自己卻沒怎麼吃，眼睛一直偷偷看我，像是怕我突然變卦。
吃完早飯，我收拾碗筷去廚房洗。婆婆跟過來說：“我來洗吧，你歇著。”
“沒事，我來吧。”我把她推出廚房，“您坐著歇會兒，眼睛都哭腫了。”
婆婆在廚房門口站了一會兒，歎了口氣：“小敏啊，媽以後一定好好補償你。你喜歡啥，媽給你買，啊？”
我沒回頭，隻是嗯了一聲。水流嘩嘩地響著，衝走了碗上的油汙，可心裡的疙瘩，卻好像衝不掉。我知道婆婆說的是真心話，她大概真的覺得拿我的錢給林薇是出於心軟，是出於愧疚。可她不知道，信任這東西，就像碗一樣，摔碎了就算粘起來，裂痕也永遠都在。
我看著窗外，天很藍，陽光很暖，樓下的阿姨們又在聊天說笑。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樣子，可我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我或許會原諒婆婆這一次，或許會繼續和她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但心裡的那道坎，恐怕很難跨過去了。
洗完碗出來，看見婆婆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我放在桌上的金鐲，用布一點點擦著，動作很輕，像是在擦什麼寶貝。她看見我出來，舉起鐲子說：“這鐲子真亮，還是戴在你手上好看，我給你戴上吧？”
我伸出手，看著她把金鐲輕輕套在我的手腕上。冰涼的金屬貼著皮膚，有點沉，硌得手腕不太舒服。可我沒摘下來，就那麼戴著。
婆婆看著我手腕上的鐲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還是你戴著好看，比我戴好看多了。”
我看著她的笑，也扯了扯嘴角。或許，日子就是這樣吧，有溫暖，有委屈，有原諒，也有無奈。隻要還能一起吃飯，一起說話，就慢慢往下過吧。隻是心裡那個小小的聲音一直在提醒我：有些事，不能忘；有些人，要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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