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賽的午後,陽光像廉價的啤酒,泛濫而黏稠。空氣裡混雜著海風的鹹腥、柴油的尾氣,以及某種看不見的、屬於都市邊緣地帶的頹敗氣息。
吳楓站在一棟老舊建築的陰影裡,背靠著斑駁脫落的牆麵,像一塊被遺忘的石頭。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灰色夾克,身形挺拔,卻刻意收斂著,仿佛要將自己完全融入這片陰影。他的目光掃過街道對麵那扇不起眼的綠色大門——法國外籍軍團在馬賽的征兵辦公室。
那裡,就是他要埋葬過去的地方。
耳邊,似乎又響起了尖銳的呼嘯聲,戰友最後的呐喊,以及隨之而來的、吞噬一切的寂靜。那場發生在邊境雨林中的失敗任務,像一根生鏽的鐵釘,牢牢釘在他的靈魂深處。他來到這裡,不是為了新生,而是為了尋求一個合法的墳墓,一個能被炮火徹底淨化、無人知曉的終點。
“吳。”他低聲重複了一遍這個為自己選擇的新名字。簡單,生硬,不帶任何情感色彩,就像一件武器該有的代號。
他深吸一口氣,將那如影隨形的幻聽壓回心底,邁步穿過街道,推開了那扇綠色的門。
門內的世界與外麵的喧囂隔絕。光線昏暗,空氣中有消毒水和舊皮革混合的味道。幾個形容各異、眼神裡藏著不同故事的男人零散地坐在長椅上,沉默著,像一群等待被重新鍛造的殘破兵器。
一個身材壯碩如熊,留著短短金發的男人,正百無聊賴地用一把匕首修剪著自己的指甲,眼神裡是西伯利亞荒原般的冷漠與空曠——俄國人,吳楓在心裡判斷。
角落裡,一個北非麵孔的精悍漢子雙手抱胸,眉頭緊鎖,目光在每一個新進來的人身上短暫停留,帶著審視與警惕,像是在估算潛在的危險與價值。
還有一個看起來年紀很輕,穿著昂貴但已顯臟汙的戶外夾克,眼神裡混合著不安與一絲尋求刺激的興奮——典型的迷途富家子。
沒有交流,隻有一種無形的、緊繃的張力在空氣中蔓延。這裡是流浪者、亡命徒和失意者的彙集地,每個人都想用一段充滿汗與血的未來,去交換一個能夠遺忘的過去。
吳楓默默地走到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下,脊背依舊挺直,但整個人的氣息卻收斂到了最低點。他不需要觀察,多年的特種作戰生涯已經讓洞察環境成為一種本能。這些麵孔,這些眼神,他再熟悉不過——絕望,以及被絕望催生出的各種形態。
一名穿著筆挺軍團製服、表情如同岩石般冷硬的中士走了出來,銳利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在場每一個人。
“你們來到這裡,意味著你們在過去的世界裡已經一無所有,或者渴望成為‘什麼人’。”他的法語帶著濃重的口音,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骨髓的力量,“但我要告訴你們,外籍軍團不會給你們‘過去’,也不會承諾‘未來’。它隻提供一個‘現在’——一個用絕對服從、汗水,甚至鮮血填滿的‘現在’。”
“在這裡,你們的名字、國籍、過去,全部歸零。你們將成為軍團的一塊磚,一把刀。忘記你們是誰,記住你們將為何而戰——為了軍團!”
吳楓靜靜地聽著,眼神沒有任何波動。遺忘?這正是他所需的。成為一塊磚,一把刀?這正是他期待的歸宿。
中士開始點名,念出的是一個個臨時編號或他們自己報上的假名。每念一個,就有一道目光抬起,帶著不同程度的情緒。
“吳!”
吳楓抬起眼,迎上中士審視的目光。那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從他這張東方麵孔和過分平靜的眼神裡看出些什麼。
“到。”他用法語回應,聲音平穩,沒有一絲波瀾。
中士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在本子上劃了一下。
登記,簡單的體檢,領取最基本的物資。過程機械而高效,容不得任何提問和個人情緒。吳楓像其他人一樣,沉默地完成著一切,將自己融入這條流水線。
傍晚,他們這些“新人”被塞進一輛封閉的卡車後廂,駛離馬賽。車廂內昏暗,隻有車廂縫隙透進來的零星路燈光線,在每個人臉上明滅不定。
沒有人說話。輪胎碾壓路麵的聲音單調而持續,載著他們駛向未知的、被稱為“奧巴涅”的訓練基地,駛向一段被刻意安排的、充滿煎熬的未來。
吳楓靠在晃動的車廂壁上,閉上眼睛。他不是在休息,而是在心裡最後一次檢視並封印那些不願觸及的記憶碎片。他將成為“吳”,一個沒有過去,也不需要有未來的外籍軍團士兵。
卡車在夜色中疾馳,將他送往煉獄的入口,也送往一段他從未預料到的、由背叛與戰火鋪就的重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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