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最終在盆地邊緣停了下來,發動機的轟鳴在這片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隨後徹底熄火。燃料耗儘,這輛載著他們逃離薩雷茲、穿越荒原的鋼鐵騾子,終於走到了生命的終點。
三人下車,腳踩在雪地上,發出“嘎吱”的脆響,這幾乎是此地唯一能聽到的聲音。盆地內部的寂靜是壓倒性的,仿佛連空氣本身都被凍結了。
萊利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不僅僅是由於零下二十多度的低溫,更是源於靈魂深處對這片土地的畏懼。他感覺自己的思維似乎都變得遲緩起來,一種莫名的倦怠感席卷全身。
“這地方……不對勁。”萊利的聲音有些發飄,他用力甩了甩頭,試圖保持清醒,“我感覺……好累,什麼都不想想。”
獨狼的眼神也前所未有地凝重。他經曆過西伯利亞的極寒,但那裡的冷是物理性的,充滿殺機卻直白。而這裡的“冷”,卻帶著一種認知層麵的侵蝕,悄無聲息地瓦解人的意誌。他必須時刻繃緊神經,才能抵抗那種想要放棄思考、融入這片永恒寂靜的誘惑。
“保持警惕,集中精神。”獨狼低沉的聲音如同磐石,試圖穩住萊利的心神,“這裡的能量場會影響心智。”
而吳楓,則呈現出截然不同的狀態。
他體內的冰冷烙印徹底沉寂,如同回到了母體,不再對他進行任何形式的乾擾或侵蝕。那持續不斷的低語和解析消失了,意識層麵的戰爭戛然而止。這本該是解脫,但吳楓卻感受到一種更深的危機。
他的自我意識,失去了對抗的目標,反而變得無所適從。外界的寂滅能量如同無孔不入的寒潮,開始直接滲透他毫無防備的精神世界。那些支撐他的記憶、情感,失去了內部壓力的砥礪,在這外部極寒的包裹下,正以更快的速度失去色彩和溫度。
他感覺自己像一塊被投入液氮的金屬,正在從內部開始變得脆弱、失去活性。
“不能……停在這裡。”吳楓艱難地開口,聲音微弱,每說一個字都仿佛要耗費巨大的力氣。他抬起顫抖的手,指向盆地中央那座折射著詭異光芒的冰晶山丘。“核心……在那裡。必須……進去。”
隻有進入那個能量場的絕對核心,利用那裡極致的“靜”與“冷”,才有可能將體內烙印的休眠狀態固定下來,甚至……找到與之分離或徹底掌控的方法。停留在邊緣,他最終隻會被緩慢地、無聲無息地同化成這死寂景觀的一部分。
獨狼審視著吳楓的狀態,又看了看遠處那座令人不安的冰晶山丘。他明白,他們已經沒有退路。留在這裡,吳楓會完蛋,他們也可能在心智被削弱後,死於寒冷或被可能的追兵找到。
“走。”獨狼言簡意賅,率先踏入了盆地。他的腳步堅定,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清晰的印記,仿佛在用行動對抗這片土地的消解之力。
萊利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努力驅散腦中的混沌,緊隨其後。他攙扶住搖搖欲墜的吳楓,能感覺到吳楓的身體輕得可怕,而且溫度低得不似活人。
走向盆地中央的過程,如同穿越一片無形的泥沼。每一步都比正常情況下更加費力,不僅僅是物理上的積雪阻力,更是一種精神上的拖拽。光線在密集的冰晶微粒折射下變得扭曲,空間感也開始錯亂,仿佛那座冰晶山丘永遠無法接近。
吳楓的意識逐漸模糊。外界的冰冷與他體內沉寂的烙印產生著某種共振,讓他仿佛能“聽”到這片土地古老的記憶——億萬年的地質變遷,生命的誕生與滅絕,星辰的運轉……一切都被壓縮成冰冷的數據流,宏大,精確,卻毫無意義。個體的存在,在這時間尺度下,連塵埃都算不上。
“堅持住,吳!”萊利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焦急,“就快到了!”
吳楓猛地一咬舌尖,劇痛讓他短暫清醒。他看到獨狼已經走到了冰晶山丘的腳下,正在尋找入口。那山丘並非渾然一體,靠近了看,表麵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裂縫和孔洞,如同某種巨大生物的冰凍巢穴。
獨狼選擇了一個足夠一人通行的裂縫,向內望去,裡麵是一片深邃的、散發著幽幽藍光的黑暗。他回頭,向萊利和吳楓打了個手勢。
三人依次鑽入裂縫。
內部是一個巨大的冰窟,空間遠比從外麵看更加廣闊。穹頂垂下無數尖銳的冰棱,地麵則相對平整。冰壁並非透明,內部凍結著無數細密的、如同神經脈絡般的暗色晶體,正是這些晶體,散發出那令人不安的幽藍光芒,將整個冰窟映照得如同魔境。
而在冰窟的最中央,矗立著一根需要數人合抱的、異常純淨的冰柱。它通體剔透,幾乎不含雜質,隻在最核心的位置,封存著一團不斷緩慢蠕動、變幻形態的、深邃如宇宙星空的黑暗物質——那便是“冰髓核心”,這片區域寂滅能量的源頭。
僅僅是注視著那團黑暗,萊利就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仿佛自己的靈魂都要被吸攝進去。他連忙移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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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狼也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和不適,強行穩住心神。
而吳楓,在進入冰窟的瞬間,就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體內的烙印與那冰髓核心產生了最直接的共鳴,一種回歸本源般的安寧感包裹了他。同時,外界的寂滅能量濃度達到了頂峰。
他的身體搖晃了一下,緩緩癱倒在地。
“吳楓!”萊利驚呼,想要上前。
“彆動他!”獨狼低喝,阻止了萊利。他緊緊盯著倒在地上的吳楓。
吳楓並沒有失去意識,但他的身體正在發生肉眼可見的變化。一層薄薄的白霜以驚人的速度覆蓋了他的皮膚、睫毛和頭發。他的呼吸變得極其緩慢,每分鐘隻有寥寥數次,胸膛的起伏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生命體征正在急劇下降,趨近於冬眠甚至……假死狀態。
然而,在他的意識深處,那冰冷的烙印徹底沉寂,被外部極寒的環境力量牢牢“凍結”,停止了所有活動。而吳楓殘存的自我意識,也如同被冰封的種子,陷入了最深沉的休眠,以此換取不被徹底同化的可能。
他找到了一線生機,代價是將自己置於永恒的冰封邊緣。
獨狼探了探吳楓的頸動脈,搏動微弱卻穩定。他沉默地站起身,環顧這個詭異而危險的冰窟。
“我們暫時安全了。”他對萊利說,聲音在冰窟中產生空洞的回響,“但也被困住了。”
外麵是嚴酷的高原和可能的追兵,裡麵是能凍結靈魂的冰髓核心和一個處於生死之間的同伴。
他們需要等待,等待吳楓能否在這極致的冰封中找到平衡,或者……等待一個不知是否會到來的轉機。冰窟幽藍的光芒映照著他們的臉,如同置身於一個巨大的、水晶打造的棺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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