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如同一張無形的巨網,將淩子風的意識拖入深不見底的漆黑之海。
他的眼睛雖無法視物,但某種更原始的感知卻被剝離出來,放大到極致。
空氣中沒有風,卻有無數細碎的低語在衝刷他的耳膜。
那是樓蘭壁畫在剝落,每一塊斑駁的顏料都在訴說著千年之前的哀榮;是古老經文在燃燒,每一個扭曲的字符都在發出不甘的嘶吼;是無數緊閉的眼球在漂浮,它們的睫毛微微顫動,仿佛在做著同一個醒不來的噩夢。
淩子風在這片混沌中掙紮,卻發現自己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
這些聲音,這些畫麵,並非來自外界,而是直接烙印在他的感知深處。
他“聽”到了母親臨終前那一聲若有似無的歎息,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壓得他靈魂喘不過氣。
他“聽”到了妹妹小滿失蹤那天,院子裡回蕩的銀鈴般的笑聲,那笑聲如今聽來,卻像鋒利的玻璃碎片,割裂著他的記憶。
他還“聽”到了《殘燈錄》中那些被墨跡掩蓋的咒文,它們在虛空中自動排列組合,彙成一句句瀆神的箴言。
胸口處,那盞無形的心燈,正以一種與心跳截然不同的頻率劇烈搏動著。
每一次閃爍,並非帶來光明,而是將一段被塵封的記憶從黑暗中拽出,毫不留情地投射在他麵前。
他終於明白,這扇門根本不是通往某個地點的入口,它是一座監獄,是“守門人之心”的具象化體現,一個用記憶和執念構築的永恒牢籠。
意識穿透層層疊疊的幻象,最終聚焦於這片虛空的中心。
一座宏偉的古城以頭下腳上的姿態倒懸著,城中央的青銅燈台上,一個瘦弱的身影被牢牢固定。
是淩小滿。
她的腳踝上,纏繞著一條條由漆黑長發編織而成的鎖鏈,鎖鏈的另一端,深深沒入燈台的底座,仿佛是從那裡生長出來的一樣。
她抬起頭,空洞的眼神穿過無儘的虛無,準確無誤地落在了淩子風身上。
“哥哥,你來換我了嗎?”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疲憊的解脫。
淩子風的心臟猛地一縮,一股力量瞬間從身體深處爆發出來。
他踉蹌著,瘋了一般地衝向燈台,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嘶吼。
然而,就在他離燈台僅有三步之遙時,一股無形的壁壘狠狠將他彈了回去。
那壁壘堅不可摧,卻又柔軟如水,無論他如何衝撞,都隻是蕩開一圈圈漣漪。
他不甘心地伸出右手,指尖凝聚起微弱的光芒,那是他賴以生存的破妄之觸。
當他的指尖觸碰到那層屏障的瞬間,整個世界都靜止了。
一股不屬於他的記憶洪流,夾雜著濃鬱的藥草味和火焰的灼熱,蠻橫地灌入他的腦海。
畫麵中,是一個七歲的男孩,瘦骨嶙峋地躺在翻滾著黑色藥湯的池子裡,雙目緊閉,氣息微弱。
那就是他自己。
池邊,一個憔悴的女人跪在那裡,她的臉上滿是淚痕,眼神卻異常堅定。
是母親。
她剪下一縷自己烏黑的長發,毫不猶豫地投入一旁的火盆。
火焰“騰”地一下竄高,映亮了她決絕的臉龐。
“以我之命,換吾兒之命……”
淩子風渾身劇震,如遭雷擊。
一個荒謬而又可怕的念頭在他心中瘋長。
他終於明白,那燈台燃燒的,從來都不是妹妹的生命力。
那是以母親的決意為引,以自己的命格為燃料,從命運長河中強行摳出來的一道影子!
真正的淩小滿,或許早在十年前那場大病中就已經夭折了。
如今站在燈台上的,隻是母親用禁術“換命燈”為他續命時,無意中創造出的一個……替代品。
門外,黃沙之上,蘇妤盤膝而坐。
她雙手死死攥著那縷送給淩子風的長發,那縷頭發此刻正散發著滾燙的溫度,仿佛要將她的掌心燒穿。
她的額頭抵在沙地上,一滴滴鮮血從眉心滲出,浸入沙土。
她在啟動一種極為凶險的秘術——記憶共鳴。
她要強行將自己的意識,順著這縷頭發的聯係,投射進那扇隔絕生死的大門。
一陣劇烈的眩暈過後,蘇妤的意識闖入了一片光怪陸離的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