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鐘落地的轟鳴餘音未絕,混雜著岩石崩裂的碎響和沙塵的嘶吼,在死寂的船腹中反複回蕩。
淩子風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心,身形挺拔如鬆,搖曳的火光在他僅存的左眼中跳動,而緊閉的右眼皮下,那圈玄奧的金色紋路,正隨著他每一次呼吸,微弱而有節律地明滅。
他感覺到了。
不是耳中的轟鳴,也不是腳下大地的震顫。
而是一種更深邃、更古老的律動,從厚厚的沙層之下傳來,穿透骨骼,直抵神魂。
那並非心跳,更像是一場持續了千百年的儀軌,正在以固定的節拍,宣告著某種存在的蘇醒。
就在他凝神感知的瞬間,他身側那麵飽經風霜的岩壁上,血攝者留下的最後一幅壁畫,也是最清晰的一幅,正伴隨著細沙的簌簌滑落,緩緩浮現。
畫麵觸目驚心:高飛雙膝跪地,麵容扭曲地仰望天空,頭頂之上,是無數條由血色字符組成的彈幕,如同一柄柄無形的利刃,將他淩遲。
而在高飛的身後,一個背對畫麵的身影,與淩子風此刻的站姿彆無二致,他的腳下,正踩著一部屏幕碎裂的手機。
壁畫完成的刹那,那支懸浮在空中的血墨毛筆,筆杆竟無火自燃,化作一縷青煙。
而筆尖最後一滴濃稠的墨,並未消散,反而如活物般滲入沙地,在淩子風的腳邊,迅速遊走、重組,最終拚湊出了一行扭曲的拓跋古文。
“見者入局,錄者成祭。”
淩子風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緩緩低頭,將那行字在唇齒間碾過,每一個音節都帶著刺骨的寒意。
“原來是這樣……”他喃喃自語,聲音輕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拍下彆人的死亡,就等於……用自己的靈魂簽下了名字。”
幾乎在同一時刻,另一邊的蘇妤也得出了相似的結論。
她正跪坐在地,借著火光,將那本劫後餘生的幸存者日誌翻開,一筆一劃地謄錄著血攝者留下的壁畫內容。
她必須記下一切,這是她對抗恐懼的唯一方式。
當她寫下高飛的名字時,一個念頭如閃電般擊中了她。
高飛,死於直播,他想被無數人看見。
安靜,在日記裡記錄下每一個細節,她想被後人理解。
柳夢璃,在船艙的牆壁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她想留下存在過的痕a證。
所有被這艘幽靈船吞噬的人,都在用各自的方式,拚命地“留下痕跡”。
蘇妤的筆尖猛地頓住,在紙上劃出一道深深的刻痕。
她霍然抬頭,望向不遠處的淩子風,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它不是在殺我們……它是在收買我們!用‘被記住’的幻覺,來換取我們的生命!”
淩子風緩緩點頭,目光深沉如海。
“所以,真正的活路,”他接上她的話,聲音冷冽如冰,“是徹底的沉默,是被遺忘。”
角落裡,一直沉默不語的冷昊身體劇烈地一顫。
他看著蘇妤手中的日誌,又看了看淩子風決絕的側臉,他默默地從蘇妤手中接過那本日誌和筆,翻到最後一頁。
在兩人詫異的目光中,他用顫抖的筆尖,將自己如何在水中投毒、意圖嫁禍淩子風卻最終失敗的全過程,一字不漏地寫了上去。
“我把我的名字和罪惡交給你,”他抬起頭,眼神中是一種近乎哀求的坦誠,“是因為……我不想死得像高飛那樣,不明不白,連個認得我真實麵目的人都沒有。”
蘇妤看著他蒼白的臉,輕聲問:“那你現在,想活嗎?”
冷昊聞言,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
“想活,但不想再演了。”他說完,猛地撕下自己衣擺的一角,攥在手心,然後跪倒在地,用手指在沙地上用力寫下兩個字——冷昊。
他凝視著那兩個字,仿佛在看自己的一生。
隨即,他深吸一口氣,用另一隻腳,狠狠地將那兩個字抹平,沙土回歸原樣,不留一絲痕跡。
“到此未死。”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沙子,語氣平靜得可怕,“這,才是真的。”
淩子風沒有評價冷昊的行為,他的注意力早已被更深處的黑暗所吸引。
他邁步走向那九具靜靜矗立的石棺,它們如同忠誠的衛兵,拱衛著那口巨大的古鐘。
隨著他的靠近,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麵而來。
他閉上左眼,將全部心神沉入右眼之下那道沉睡的金紋。
心覺,開啟。
瞬間,整個世界的表象在他感知中褪去。
他“看”到,九具石棺之中,並非空無一物。
每一具棺內,都躺著一具乾枯的屍骸,但詭異的是,那些早已死去不知多少歲月的人,其漆黑的長發竟如同擁有生命一般,在密閉的棺中隨風輕舞。
更讓他心驚的是,從那九具屍骸上散發出的能量波動,竟與他家傳的《殘燈錄》中記載的某種封印陣法,同出一源,頻率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