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好湯普森中校之後，詹有為和詹姆斯選定了營地中央一片相對開闊的空地，將那台寶貴的電台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地上。詹姆斯動作熟練地展開天線，一邊調整著頻率旋鈕，一邊凝神傾聽耳機中傳來的雜音。詹有為則站在一旁，目光緊盯著他的每一個動作，眉宇間透出幾分緊張與期待。
發電報的過程安靜得近乎壓抑，隻有電台偶爾發出的斷續的“嘀嗒”聲，像是心跳般敲打在寂靜的空氣裡。兩人全神貫注，仿佛整個世界都凝結在這微弱的電波之中。
就在這個緊繃的時刻，一直沉默不語的苟獸醫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軍裝上的塵土。他的視線在不經意間掠過空地，最終落在了獨自坐在不遠處的戴維斯身上。戴維斯神情恍惚，眼神空洞地望著遠方，看起來像是仍被困在某個不願醒來的噩夢裡。
這個年輕的美國醫務兵，左手由於肩膀上用不了力不得不用繃帶懸掛在脖子上，臉色因失血和疲憊而顯得有些蒼白。
苟獸醫咂咂嘴，用他那帶著濃重川音的腔調，一邊張手示意，一邊朝戴維斯喊道：“龜兒子，來來來！莫在那兒發呆了，得兩天了，該給你這傷口消消毒、換下藥了！再拖下去，怕是要生蛆咯！”
戴維斯正望著埋葬湯普森的方向出神，被這突如其來的招呼嚇了一跳。他轉過頭，看到苟獸醫正對著自己一邊說一邊比劃，臉上是那種混合著關切的神情。於是他疑惑地用右手指指了指自己，用英語問道：“我？你在叫我嗎？”
苟獸醫雖然聽不懂英語，但看戴維斯的反應就知道他大概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他笑眯眯地走過去，不由分說地牽起戴維斯沒受傷的右手，就像牽自家不聽話的牲口一樣，朝著火坑旁邊走去。
“對對對，就是你個龜兒子！來來來，這點坐起！安逸！”他指著火坑邊一塊較為平整的石頭，“把衣服脫了，給你重新清洗傷口後再包紮，要不然你這個容易感染細菌！上次母獅就是感染了細菌，發起高燒，要不是我們連長連夜冒險去找藥啊，他早就死翹翹咯！來來來，莫怕疼，我幫你！”
說完，苟獸醫便主動伸手，要幫戴維斯解開軍裝扣子。
戴維斯雖然一句中文都沒聽懂，但從苟獸醫的動作——指傷口、做出脫衣和清洗包紮的手勢——大概明白了對方的意圖。他確實也感覺左肩傷口火辣辣地疼，之前的包紮隻是在倉促撤退時進行的簡單處理，在這悶熱潮濕的叢林環境下，傷口極易發炎、潰爛，甚至引發致命的敗血症。眼前這位中國老軍醫儘管他後來知道對方是獸醫出身）願意幫忙，無疑是雪中送炭。
於是，戴維斯臉上擠出一絲感激的笑容，用英語說道：“謝謝！謝謝你，大叔！”
說完，戴維斯便忍著疼痛，配合苟獸醫，先把掛在脖子上的繃帶取下來，然後用右手笨拙地解開軍裝的扣子，在苟獸醫的幫助下，小心翼翼地將左臂從袖子裡褪出來，接著又把裡麵早已被汗水血水浸透的棉質背心也脫了下來。赤膊的上身暴露在微涼的空氣中，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同時也顯露出那條年輕卻已布滿汗漬和血垢的臂膀，以及左肩上那片紮了無數圈的繃帶。
苟獸醫這才屏息凝神，開始小心翼翼地拆解那已經被暗紅色血痂和汙物牢牢粘住的舊繃帶。
由於血液浸透後凝固，繃帶最裡層和傷口周圍的皮肉幾乎粘在了一起。每揭開一點，戴維斯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眉頭緊緊皺起，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苟獸醫一邊拆，一邊用生硬的語調安慰道：“忍一哈，忍一哈，龜兒子，長痛不如短痛，馬上就好咯！”
終於，最後一層沾滿膿血的紗布被揭開，露出了那個被日軍三八式步槍子彈貫穿的傷口。入口和出口處的皮肉外翻，周圍紅腫不堪，但幸運的是，沒有明顯的壞死組織，子彈也沒有留在體內。
苟獸醫仔細檢查了一下，鬆了口氣似的說道：“還好，還好，打穿了，子彈沒留在裡頭。隻要做好消炎，莫要再感染，你這娃娃身體底子好，半把個月就可以痊愈了！等莫動，我去拿藥來哈！”
說完，苟獸醫站起身，快步走向房間拿出了他那個標誌性的、看起來頗有年頭的醫藥包。他拎著藥包走回來，放在戴維斯身邊打開。
首先，苟獸醫取下水壺，用乾淨的布蘸著清水，極其輕柔地、一點點地擦拭傷口周圍凝固的血汙和汗漬。他的動作雖然粗糙，卻帶著一種常年與傷病打交道形成的熟練和謹慎。清洗乾淨後，傷口看起來反而更清晰了，兩個對稱的窟窿顯得有些猙獰。
接著，苟獸醫從藥包裡掏出了一個棕色的小玻璃瓶，那是上次襲擊平托據點時繳獲的碘酒。他用一根細木棍纏上一點棉花，蘸飽了碘酒，對戴維斯說：“娃兒，這個有點刺痛，忍一下！”
儘管戴維斯聽不懂，但從苟獸醫的表情和碘酒的氣味也能猜到，苟獸醫這是在用碘酒給自己傷口消毒。當碘酒棉球觸碰到傷口的瞬間，一陣強烈的刺痛感襲來，戴維斯忍不住“嘶”地一聲，身體猛地繃緊，右手緊緊抓住了身下的褲腿。
消毒完畢，苟獸醫便神秘兮兮地從自己的醫藥袋深處掏出了一個小陶罐，打開蓋子，裡麵是一種黑乎乎、散發著怪異草木氣息的膏狀物。他頗為得意地用指甲挑出一點，對戴維斯炫耀道：“看到沒，這是我們苟家祖傳的秘方，專門給畜生……哦不，是專門給人治療外傷用滴！用了我苟得勝的這個藥啊，保證你半個月手臂就能正常活動了，比那些洋藥不得差！上次母獅的傷，就是用了我配的這個藥，效果剛剛滴！來來來，我給你敷上！”
說完，苟獸醫用手指蘸著一坨黑乎乎的藥膏，就要往戴維斯的傷口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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