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沉,將大雜院染上一層沉靜的黛藍色。
家家戶戶的窗戶裡透出昏黃的燈光,夾雜著鍋碗瓢盆的輕微碰撞和若有若無的飯菜香氣,交織成一副尋常卻又溫暖的市井畫卷。
林家小屋內,爐火正旺,將冬日的寒意隔絕在外。
空氣中還隱約殘留著白日裡繪製“童趣笠”時,那特製顏料混合著漿糊和竹篾的獨特氣味。
林向陽坐在炕桌旁,就著那盞由他親手改造、加了簡易燈罩使得光線更集中的煤油燈,翻閱著那本從廢品站淘來的德文機械手冊。
他雖然看不懂太多文字,但那些精密的機械圖紙、剖麵結構和參數符號,對他而言卻有著莫名的吸引力,仿佛在解讀另一種世界的語言,能暫時忘卻現實生活的瑣碎與壓力。
曉梅則在炕桌另一側,麵前攤開著她的課本和作業本,鉛筆在紙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輕響,小臉上是全神貫注的認真。
她偶爾會蹙眉思考,偶爾又會豁然開朗,迅速寫下答案,學習的節奏把握得極好。
曉雨趴在炕沿邊,麵前鋪著一張舊報紙,正用撿來的短小彩色粉筆頭,專注地臨摹著曉梅課本上的一幅插圖——那是幾隻栩栩如生的大公雞,她努力想抓住公雞昂首挺胸的神態,小鼻子都快湊到紙上了。
屋內一派靜謐和諧,唯有爐火的劈啪聲、翻書聲和寫字聲交織,構成這個家庭夜晚特有的安寧曲。
然而,這份安寧中,卻少了一個平日裡不可或缺的、帶著點憨實氣息的身影——衛國。
往常這個時間,衛國要麼是在擦拭保養他那根心愛的“軸承省力扁擔”;
要麼是在大哥的督促下,磕磕絆絆地複習白天學過的幾個生字;
或者乾脆靠在牆角,聽著大哥講解些有趣的小知識,時不時發出恍然大悟的“哦”聲。
可今天,他卻顯得有些過分“安靜”了。
吃完晚飯,他就悶著頭,搶著把碗筷洗刷乾淨,然後便縮在屋子最角落的那個小馬紮上。
手裡拿著一根木棍,在地上無意識地劃拉著,腦袋耷拉著,濃黑的眉毛擰成了一個小疙瘩,整個人像是被一層無形的、低氣壓的烏雲籠罩著。
就連曉雨畫完一隻公雞,獻寶似的舉給他看,他也隻是心不在焉地瞟了一眼,含糊地“嗯”了一聲,便又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著地麵“苦大仇深”。
林向陽雖然看似在專心研究圖紙,但眼角的餘光早已將衛國這反常的舉動儘收眼底。
他了解這個弟弟,衛國心思單純,藏不住事,喜怒哀樂幾乎都寫在臉上。
這般模樣,必然是心裡揣著事了,而且看樣子,還不是小事。
聯想到最近……似乎快到學校月底小測驗的日子了?
林向陽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他沒有立刻點破,而是不動聲色地繼續翻了一頁書,仿佛隨口問道:“衛國,最近學習怎麼樣,都記住了嗎?拿來我看看。”
這話如同一個開關,瞬間讓衛國僵住了。
他劃拉木棍的動作猛地停下,身體肉眼可見地緊繃起來,腦袋垂得更低,幾乎要埋進膝蓋裡,握著木棍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