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短促的、幾乎被夜風吞沒的“嗯”,像一枚投入心湖的鏽釘,在曹詩琪沉寂的世界裡,漾開了一圈渾濁而詭異的漣漪。
它不是答案,甚至算不上回應。但它打破了陳峰那堵密不透風的、程式化的牆。證明了他並非真正的機器人,他也有屬於“人”的、可以被觸及的縫隙——哪怕那縫隙,僅僅關聯著一隻臟兮兮的流浪貓。
這就足夠了。
曹詩琪沒有得寸進尺。她沒有再試圖與陳峰搭話,也沒有在下次被他接送時流露出任何異樣。她依舊扮演著那個被“放逐”後、安於現狀的、沉默的曹詩琪。隻是每天傍晚去喂貓的習慣,雷打不動。
她不再僅僅喂那隻熟悉的流浪貓,範圍擴大到了附近幾個巷口的其他流浪動物。她動作耐心,眼神溫和,像一個真正充滿愛心的投喂者。但隻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彎腰,每一次撕開貓條包裝袋的輕響,都是一次無聲的試探,一次對著那道裂縫的、小心翼翼的叩擊。
她在等待。等待一個比貓條更重要,更能觸動那冰冷外殼的契機。
日子在表麵的平靜下暗流湧動。網咖,直播,喂貓,三點一線。沈屹舟和那個奢華的世界,仿佛真的成了她生活中被徹底刪除的片段。隻有手機銀行裡不斷減少的餘額,和心底那片被強行壓抑的、名為“探究”的冰冷火焰,提醒著她一切並未結束。
這天傍晚,陰雨綿綿。曹詩琪撐著一把舊傘,提著貓糧和貓條,走向老地方。雨水敲打著傘麵,發出沉悶的聲響,巷子裡比平時更顯冷清。
遠遠地,她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陳峰蹲在牆角,背對著她,正小心翼翼地將一隻渾身濕透、瑟瑟發抖的、看起來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奶貓,從積水的坑窪裡捧出來。他用自己昂貴夾克的袖子,徒勞地試圖擦乾小貓濕漉漉的毛發,動作帶著一種與他平日形象極不相符的、近乎笨拙的輕柔。
小貓微弱地叫著,在他掌心蜷縮成一團。
曹詩琪停下腳步,沒有立刻上前。雨水順著傘骨滑落,在她腳邊濺起細小的水花。她看著陳峰寬闊卻顯得有些無措的背影,看著他被雨水打濕的肩頭,一個念頭清晰起來。
她安靜地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直到陳峰似乎歎了口氣,準備將小貓放進一個臨時找來的紙箱裡時,她才邁步走了過去。
腳步聲驚動了他。陳峰猛地抬起頭,看到是她,眼神裡瞬間閃過一絲來不及完全掩飾的慌亂,隨即又迅速恢複了慣常的刻板和平靜,隻是將那裝著小貓的紙箱,下意識地往身後挪了挪。
曹詩琪仿佛沒有看到他那一瞬間的失態。她的目光落在紙箱裡那隻微弱叫著的小生命上,眉頭輕輕蹙起,帶著純粹的擔憂。
“雨太大了,它這麼小,放在這裡恐怕不行。”她的聲音混在雨聲裡,平和,自然,聽不出任何試探的意味。她蹲下身,將自己帶來的貓糧和貓條放在乾燥的牆角,然後從隨身的帆布包裡,拿出一條乾淨的、有些舊但很柔軟的毛巾——這是她特意準備的。
她將毛巾遞向陳峰。“用這個吧,吸水好些。”
陳峰看著她,沒有立刻接。他的眼神在她平靜的臉上和她手中的毛巾之間快速移動,像是在評估著什麼。雨幕模糊了他的表情,隻有緊抿的唇線透露出他內心的戒備與掙紮。
幾秒的僵持。
最終,他似乎妥協於小貓愈發微弱的叫聲,伸出手,接過了那條毛巾。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曹詩琪的,冰冷,且帶著雨水的濕意。
“謝謝。”他低聲說,聲音乾澀。然後迅速低下頭,用毛巾仔細包裹住那隻小奶貓,動作依舊有些僵硬,卻比剛才熟練了些許。
曹詩琪沒有再說話,也沒有離開。她就安靜地蹲在一旁,看著他用毛巾擦拭小貓,看著他將貓條擠成糊狀,一點點喂到小貓嘴邊。雨水打濕了她的褲腳和帆布鞋,帶來冰涼的觸感,她卻渾然不覺。
空氣中隻有雨聲,和小貓微弱進食的咂咂聲。
一種奇異的、近乎和平的靜默,在兩人之間彌漫。
直到小貓似乎吃飽了,在溫暖的毛巾裡蜷縮著睡去,陳峰才緩緩抬起頭。他似乎鬆了口氣,緊繃的肩膀微微垮下一點。
他看向曹詩琪,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將那用過的毛巾遞還給她,低聲道:“臟了,我賠你一條新的。”
“不用。”曹詩琪接過毛巾,隨意地卷了卷,塞回帆布包,“一條舊毛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