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花園東北角,那片籠罩在晨霧和淡淡血腥回憶中的區域——荷花池,“品石軒”,還有那個她曾墜入的、通往“隱泉洞”的隱秘水域。
不,那裡太危險,也太過明顯。而且,水下密道已經被她堵死。
那還有什麼地方?
她的腦中飛快地閃過侯府內宅的布局圖。祠堂?不行,那裡肅穆,平日少有人去,一旦被發現,無可辯駁。陸沉舟的書房及附近?更是龍潭虎穴。各房主子的院落?她這樣貿然闖入,死得更快。
似乎……隻剩下一個地方了。
她咬了咬牙,做出了一個更加大膽的決定——去仆役聚居區最邊緣、最混亂的那片地方,那裡房屋低矮密集,人員混雜,有許多空置或半廢棄的雜物房、柴房。最重要的是,那裡靠近她今早進來的倒穢處,或許……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利用人們對汙穢之地的厭惡和忽視,暫時藏身。
她辨認了一下方向,開始朝著與後花園相反、更靠近外圍牆的方向潛行。一路上,她遇到了好幾撥搜索的人,有護衛,有管事帶領的粗使仆役。她都憑借著對地形的熟悉和敏捷的身手,險之又險地避開了。
終於,她摸到了那片低矮破舊的房舍區。空氣中彌漫著貧窮、汗臭和劣質炭火的味道。一些早起乾活的仆役已經出門,但也有不少門窗緊閉,似乎還在沉睡。狹窄的巷道汙水橫流,雜物堆積。
她快速掃視著,最終選中了角落一間看起來半塌的、屋頂都漏了半邊的柴房。柴房門上的鎖已經鏽壞,她輕輕一推就開了。裡麵堆著一些受潮發黴的柴禾和破爛家具,灰塵積了厚厚一層,蜘蛛網密布。
這裡足夠糟糕,也足夠不起眼。
她閃身進去,反手將破門掩上,找了個相對乾燥的角落,蜷縮起來。冰冷的柴禾硌得人生疼,空氣中黴味刺鼻,但她此刻已顧不上這些。
暫時安全了。
她側耳傾聽著外麵的動靜。遠處隱約傳來搜索的呼喝聲,但似乎還沒有蔓延到這片區域。也許,搜索的重點還在內宅花園和主要院落。
時間在煎熬中緩慢流逝。每一刻都顯得無比漫長。她不知道陸沉舟是否已經服下了那碗加了料的湯藥,不知道他此刻是安然無恙,還是……已經毒發?
各種可怕的想象在她腦中翻騰,讓她坐立不安。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的喧囂似乎漸漸平息了一些。也許搜索告一段落,也許轉移了方向。
她必須想辦法探聽消息。在這裡乾等,無異於等死。
她悄悄挪到門邊,透過門板的縫隙向外張望。巷子裡空無一人,隻有遠處隱約的人聲。
她正猶豫著是否要冒險出去,忽然,一陣極其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柴房門外!
陸明舒的心臟猛地一縮,立刻握緊了藏在袖中的、那把從暗格裡找到的黝黑匕首,全身肌肉緊繃,屏住了呼吸。
門被輕輕推開了一條縫。
一張布滿皺紋、眼神卻異常清亮銳利的臉探了進來——正是昨晚那個地窖裡的神秘老者!
他竟然找到了這裡!
老者看到她,似乎並不意外,隻是迅速閃身進來,重新掩好門。他的動作輕盈利落,完全不像一個垂暮老人。
“丫頭,你膽子不小。”老者壓低聲音,目光如電般掃過她,“不僅沒走,還敢回來給侯爺下藥。”
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了!
陸明舒心中駭然,但強行鎮定下來,沒有否認:“我隻是……不想看著他死。那藥,是‘寒潭棘’嗎?真的有用?”
老者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神色。“是‘寒潭棘’。暫時壓住他體內的‘跗骨冰蠶’之毒,三日之內,當可無虞。”
跗骨冰蠶!原來陸沉舟中的是這種陰毒至極的寒毒!難怪太醫說她體內也有陰寒滯澀之氣,恐怕也是在不經意間沾染了微量毒素或類似物質。
“三日之後呢?”陸明舒急問。
“三日之後,若無真解‘赤陽丹’化解,‘寒潭棘’藥效一過,寒毒反撲,隻會比之前更烈,侵入心脈,神仙難救。”老者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冰冷的殘酷。
赤陽丹!就是信上說的,在‘宮’內‘長春’處的真解!
“皇宮大內,守衛森嚴,我如何能拿到‘赤陽丹’?”陸明舒聲音發顫。
“所以,你留在這裡,除了等死,毫無意義。”老者語氣嚴厲起來,“侯爺服了藥,暫時無礙,已下令暫停對你的大範圍搜捕,改為暗中查訪。他認定你背後有人指使,給你藥,讓你回來下毒。你現在是他眼中的‘可疑棋子’,甚至可能是‘敵人’的一步棋。留在這裡,一旦被他的‘青隼’或莫七找到,你會有什麼下場,你自己清楚。”
陸沉舟……認為她是受人指使回來下毒的?他果然不信她!在他眼裡,她始終是那個可能會被利用、會壞事的“妹妹”,甚至可能是敵人?
一股冰冷的苦澀從心底蔓延開來,比這柴房的寒意更甚。
“那我該怎麼辦?”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乾澀無力,“去莊子?還是……”
“莊子你回不去了。送你的人發現你逃跑,消息已經傳開。你現在是逃奴,是意圖不明的危險人物。”老者打斷她,“想救他,拿到‘赤陽丹’是唯一的生路。不止是他的生路,也是你的。”
“可我進不了宮!”陸明舒幾乎要絕望了。
老者沉默了片刻,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扁平的油紙包,遞給她。“打開看看。”
陸明舒疑惑地接過,打開。裡麵是一張質地特殊的、近乎半透明的薄皮,上麵用極細的墨線畫著一幅簡略的平麵圖,標注著一些通道、房間和符號。圖的一角,寫著一行小字:「西華門,卯正三刻,浣衣局雜役。」
“這是……”陸明舒瞳孔微縮。
“一條極其隱秘、幾乎已被遺忘的,從宮外通往浣衣局廢棄水井的暗道地圖。是多年前,某位不得勢的太監為了私運物品所挖,後來那人死了,暗道也逐漸被遺忘、堵塞。但老朽知道,有幾處關鍵節點,勉強還能過人。”老者盯著她,眼神銳利如刀,“拿著它,記住路線。明日卯時(淩晨五點),西華門附近會有一起‘意外’,吸引守衛注意。你有大約一刻鐘的時間,利用混亂和地圖,從那條暗道潛入浣衣局範圍。進去之後,如何找到‘長春’所在,拿到‘赤陽丹’,就看你自己了。”
潛入皇宮?!陸明舒捏著那張輕飄飄卻又重如千斤的地圖,指尖冰涼。這簡直是天方夜譚!且不說那暗道是否真的還能走通,就算進去了,浣衣局那種地方,低等宮女雜役聚集,規矩森嚴,耳目眾多,她一個陌生麵孔,如何隱藏?如何尋找‘長春’?‘長春’到底是指一處宮室,一個人,還是一個存放物品的隱秘之所?
“為什麼幫我?”她抬起頭,看向老者,“你究竟是誰?為什麼知道這麼多?又為什麼要冒險幫我做這種……幾乎是送死的事情?”
老者看著她眼中交織的恐懼、懷疑和一絲不肯熄滅的倔強,臉上那些深刻的皺紋似乎動了動,仿佛一個極其短暫、難以捕捉的表情。
“老朽是誰,不重要。”他避而不答,隻是道,“幫你,是因為侯爺不能死。北境不能亂。而眼下,能不計代價、願意為他去做這件幾乎不可能之事的人,似乎……隻有你了。”他頓了頓,聲音更低,“記住,進去之後,你就是個因為家中變故、頂替他人名額新進浣衣局的啞女,名叫‘阿阮’。少看,少聽,少問,隻管埋頭乾活。‘長春’……留心所有與藥材、丹爐、或者特殊香氣有關的地方和人。宮裡的水,比侯府深萬倍,一步踏錯,就是萬劫不複。”
他將一個更小的、裝著幾塊碎銀和幾枚普通銅錢的粗布小袋塞給她:“進去之後,這些或許能用得上。其他的,靠你自己。”
說完,他不再多言,轉身拉開柴房門,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門外狹窄的巷道裡,仿佛從未出現過。
陸明舒獨自站在昏暗破敗的柴房中,手裡攥著那張通往未知深淵的地圖和那袋微不足道的錢,耳中回響著老者最後的話語。
潛入皇宮,尋找‘赤陽丹’。
這不僅僅是冒險,這簡直是瘋狂。
可是,她有選擇嗎?留在這裡,被陸沉舟當作“可疑棋子”抓住,或者被真正的敵人滅口。去莊子,路已斷絕。等待陸沉舟三日後毒發?那她的任務失敗,同樣隻有死路一條。
橫豎,似乎都逃不過一個“死”字。
既然如此……
她緩緩握緊了手中的地圖,指甲幾乎要嵌進那柔韌的皮質裡。眼中最後一絲猶豫和恐懼,逐漸被一種破釜沉舟的、近乎麻木的決絕所取代。
那就瘋狂一次吧。
為了那渺茫的生路,為了改變那該死的結局,也為了……心底深處,那份連她自己都不願深究的、複雜難言的情愫。
她將地圖和錢袋仔細藏好,重新蜷縮回那個冰冷的角落。
現在,她需要休息,需要養精蓄銳,為了明天那場注定九死一生的豪賭。
窗外,天色漸漸大亮,但柴房內,依舊是一片化不開的昏暗與孤寂。
【生存時間倒計時:24天21小時05分44秒……】
冰冷的數字,如同催命的符咒,懸在意識深處。
而她,即將踏入的,是比這柴房更加黑暗、更加危險的,龍潭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