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叫飛虎,反正我們當地人就這麼叫。”老爺子過來解釋到“我過去下鄉當知青時,認識的朋友,後來從山上搞來的,搞到它可不容易。這家夥能夠啃石頭,也就是說牙齒比較硬,它住在懸崖的石頭縫裡。平時能飛,捉小蟲子之類的吃,也偷鳥窩。它現在應該算珍稀動物了,當年,也隻有極少數的山區,才見得到它。”
“那它是多少年了?”
“起碼泡了十幾年了。當時捉它,是花了我朋友的功夫的。一般的東西扣往它的出入口,它會迅速咬出一個洞來鑽出去。人不可能在懸崖上跟它鬥,你是吊著繩子從上麵下來的。它又聰明又記仇,它如果啃你的繩子,你不是要摔死嗎?”
還有這種神奇的事?冬子問到“那怎麼辦呢?”
“硬怕軟,尖怕纏。背一簍子亂草,就是貓抓刺那種亂草,帶勾子的長藤蔓,一大坨,做個大籠子放入簍子裡,扣住洞口,外麵拿煙熏,它就出來了,它的牙再厲害,碰到亂草就麻煩了,左右糾纏,就出不來了,這才把它搞下來。我過去曾經幫過他,他用這表達感謝,才送給我的。”
“那有什麼作用呢?”
“當然不是為了做標本,或者泡在酒裡好看。它的藥用價值,我熟悉的一個很厲害的老中醫朋友,說得明白。”
他本身就是很厲害的人,如果很厲害從他嘴裡說出來,說明這位老中醫肯定非常權威了。
“這東西,追風除濕,活血化淤,治療風濕與跌打損傷,有很好的效果。咱們重慶,得風濕,幾乎成了常見的地方病了,所以它很實用。”
老爺子敲了敲瓶子問到“怎麼樣,要不要來兩口?”
“不敢不敢,我看著它,害怕。”
廚房的準備工作差不多了,冬子看時間,覺得可以早一點把羊肉烤出來,讓他們在飯前吃著玩。但被老爺子阻止了,他的理由,就是要徹底讓它醃到們,在晚飯後,大家看春節聯歡晚會時,再燒出來,邊吃邊看,更有意思。
這是把一個小吃,專門留出了最黃金的時間來安排的。老爺子越是重視,冬子內心越是覺得不安。
人們吃一道菜,與時間,與心情,與同伴,都有極大的關係。以羊肉串這東西為例,如果當正餐吃,不一定能有效果。但是,如果在晚上,大家娛樂期間,拿它來作食品,效果就相當好。冬子做生意時,也注意到這個細節。如果白天賣四個小時,不如晚上賣兩個小時的效果好。
過了一會,老爺子親自下廚房了,冬子還顧丁哥的勸阻,堅持廚房跟老爺子打下手,他覺得,看老爺子操作,完全是在欣賞藝術。
紅白黃綠,各種顏色搭配到恰到好處,冬子有這方麵天賦,在調色配色上,幾乎可以無師自通。經他的目光來看,這簡直就無可挑剔,他不禁讚歎起來。
“你很懂顏色嘛,小陳,你是不是學過?”
“他哪是學過啊,他是專業的設計師,設計的門店,好得不得了。”丁哥在外麵插話。
“喔?這還是行家呢。要這樣說,你喜歡廚藝,又懂色彩和設計,那中國廚藝講究的色香味型,你占了兩樣了,不得了不得了。”
冬子隻好摳頭表示謙虛。
食品與建材,是完全不同的領域,不可以瞎驕傲。
做菜的時候,老爺子調理的麵前的調料盤,比冬子學畫時的調色盤還要複雜,總共二十幾個小碟子,還有各種醬料,在後麵的瓶子裡,調料的品種,超過了三十個。這還不算,下麵的七八個壇子裡的各類醃菜與泡菜。
四川人,總有精力,把吃的東西,搞成了一種行為藝術。
菜做好了,無論從哪方麵來說,都是好的。冬子的記憶中,父親做的年夜飯是最好吃的,但今天,吃到老爺子的東西,覺得,那是另一種好,也是頂級的好。
吃完了飯,老太太開始發押歲錢,人人有份,冬子也有份。冬子想推辭,老太太說“進了我家門過年,就是我家的人,必須拿。”
當然,冬子給丁哥的女兒準備的大紅包,也送出去了。
大家已經開始吃瓜子喝茶看電視了,春晚那熟悉的音樂響起來,冬子意識到,這是兩三年來,自己第一次在一個家庭裡,看春晚。這家人雖然全力把自己當成家庭的一員,但冬子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父母來。
眼淚差點出來了,他為了掩飾,主動要求,一個人到廚房,開始燒烤。當烤箱通電後,羊肉串已經穿好了,上爐一烤,蒸汽上來,身後的老爺子的聲音傳來了“這煙也不大吧?”
“不大不大,很好,您到客廳,這廚房估計有點嗆。”
其實,冬子眼裡有淚,正好燒烤有煙。當他一遍又一遍翻動竹簽時,想起了苦命的父親,就是倒在燒烤攤子上的。想起母親,曾經在床上,堅持穿羊肉的情景。
爸媽,你們在天上還好吧?今天過年了,你們聞到我的燒烤味了吧?你們要是想吃,冬子給你們在烤啊。
冬子現在過得很好,工資又高彆人又尊重,這不,同事還請我到他家過年,還給我發押歲錢,你們就莫擔心我了啊。
這兩年來,你們怎麼就不曉得看我呢?不曉得跟我托夢呢?我過年沒有你們,我差點就忘了,什麼叫過年了呢。
爸,我烤的肉串沒你的好,你也沒機會教我了呢。我向人家學習,你沒意見吧?
一遍遍刷油,一遍遍撒鹽巴與孜然,一切都是思念,一切都是祭奠,好在有油煙的掩蓋,眼淚流得自然。
定了定神,收拾心情,將烤好的羊肉串上盤端出來,突然發現,老爺子一直站在背後,悄悄地看著他。
“來來來,大家嘗一嘗,我這沒手藝的人,你們多提意見。”
冬子堆滿了笑意,大家都吃了起來。
剛一入口,大家都說好吃。老爺子吃它的時候,是專門漱了口,喝了白開水的,冬子知道,這是鑒賞的意思了。
老爺子先拿起羊肉串看了看,再聞了聞,最後小口地,慢慢吃,咀嚼的時候,時間很長,最後才吞下去。然後,他喝一口白開水,再拿起肉串,吃下一塊。
忐忑不安的冬子,等著他的評判。
“你這是跟哪個學的?”老爺子先不說好壞,直接問這一句,出乎冬子的意料。
“我父親是做廚師的,他烤的風格,我沒專門學,隻是事後模仿。因為他去世後,我接過他的攤子,是母親憑印象告訴我的,沒學好。”既然自己的身世已經告訴丁哥了,此時,作為臨時的一家人,也沒什麼好隱藏的。
“高啊,你父親肯定是獨創的,這個味道,不屬於任何流派,是他獨創的,對不對?”
“我不知道,學得不好,您見笑了。”
“你父親是在哪裡學廚的?”
“不曉得,原來他在部隊後勤當了十幾年兵,炊事班長,考過證的廚師。至於哪裡學的,估計是老班長教的吧。他文化不高,也沒上過什麼專業的學校。”
老爺子拿著這肉串就沒放下來“對啊對啊,軍隊是所大學校,這句話沒錯啊。這種創造,靠自己來,是很有想法的。可惜你父親去世早了,咱們沒緣分,如果他在,我遇到了,咱們可有得談了。首先,我看了你的手法,估計也是模仿你父親的吧?”
冬子點了點頭。
“你看,你翻動竹簽的時候,我就在看,什麼時候刷油,什麼時候撒鹽,什麼時候丟孜然,都相當科學,你也許不懂其中的道理,但你僅憑模仿,就做得如此專業,你父親很了不起。其次,這裡麵的調料,老薑的比例以及醃製的方式,還有糖的加入,這是新疆肉串裡沒有的。醃製時,澱粉的運用,也非常專業。總之,我給你這個肉串打八十分。”
丁哥也奇怪起來“好吃是特彆好吃,打八十分,你這也太高了吧。”他看了看丁嫂“你嫂子跟爸學了一生,現在還不及格呢。”
冬子謙虛到“您高看了,我媽在世時,說我烤的,跟我父親相比,也就像個七八成。”
“這就對了,你父親是個天才的廚師,可惜你沒跟他認真學。如果認真學了,咱們至少是一個段位的。甚至,你比我高得多,也說不定。畢竟,你是有天賦的,還年輕,正是進步的年齡。”老爺子又感歎了一句“你不學廚,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