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春城深夜的街道上平穩穿行,窗外的霓虹光影在玻璃上拖曳出流動的、迷離的色帶,映照著王誠蒼白而緊繃的側臉。車廂內異常安靜,隻有空調係統極低沉的送風聲。葉炎坐在副駕駛,背脊挺直,目光平靜地注視著前方路況,沒有試圖交談,甚至沒有通過後視鏡觀察王誠的狀態。這種沉默本身就像一種無形的壓力,精準地壓迫著王誠敏感的神經。他感覺自己的每一個細微動作,每一次略顯急促的呼吸,都可能被前方那個沉默的男人捕捉、分析、歸檔。
王誠的腦子依舊混亂,林晚告白帶來的情感衝擊尚未平息,推開她時的粗暴觸感和她蒼白的臉仍在眼前晃動,混合著更早時祖母“忘本”的叮嚀、程雪梅沉靜的目光、艾瑞克無處不在的“關切”,還有此刻葉炎突然出現的冰冷現實……所有這一切像無數條不同方向的絲線,將他緊緊纏繞,越掙紮,纏得越緊,幾乎窒息。他死死攥著拳,指甲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維持一絲清醒,思考葉炎出現的意義,思考關翡哥哥到底知道了什麼,又會如何“處置”他。
車子最終駛入一棟外表並不起眼、甚至有些陳舊的寫字樓地下車庫。電梯上行,停在一個沒有標識的樓層。葉炎引著王誠走出電梯,穿過一條光線柔和、鋪著厚地毯的走廊,在一扇厚重的實木門前停下。他輸入密碼,又進行了虹膜驗證,門鎖發出輕微的哢噠聲,向內開啟。
門後的空間,與大樓外表的陳舊截然不同。
這是一間極度簡潔、甚至有些空曠的辦公室。麵積很大,但陳設極少。中央是一張寬大的黑色大理石辦公桌,線條冷硬,桌麵上除了一台處於休眠狀態的超薄筆記本電腦、一個筆筒、一疊擺放整齊的文件夾,空無一物。桌後是一整麵牆的落地玻璃窗,此刻窗簾拉開著,窗外是春城璀璨的夜景,點點燈火如同倒懸的星河,卻透著一股遙遠的、與室內隔絕的冷感。左側靠牆是一排頂天立地的嵌入式文件櫃,同樣是冷峻的黑色啞光材質;右側則隻有兩張相對而放的深灰色皮質沙發,中間隔著一張同樣材質的小方幾。空氣裡彌漫著一種類似精密儀器房般的、恒溫恒濕的潔淨氣息,以及極淡的、冷冽的雪鬆木香薰味道。這裡不像一個商務辦公室,更像一個高度專業化的、用於進行絕對理性分析與決策的“作戰室”或“實驗室”。
葉炎示意王誠在沙發上坐下,自己則走到辦公桌後,並沒有坐下,而是從抽屜裡取出一台平板電腦,又拿起桌麵上那份唯一的文件夾,這才轉身走到王誠對麵的沙發坐下。他的動作始終不疾不徐,每一個細節都透著一種經過嚴格訓練的、近乎機械的精確與效率。
他將平板電腦和文件夾放在小方幾上,卻沒有立刻打開,而是雙手交疊放在膝上,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平靜地看向王誠。鏡片後的眼睛,在辦公室冷白色的頂燈照射下,顯得更加深邃,像兩潭無波古井。
“王誠,”葉炎開口,聲音依舊是那種平穩的、略帶金屬質感的調子,沒有寒暄,直入主題,“關先生知道你這段時間的經曆,包括你的困惑、壓力,以及……最近接觸的人和事。”
王誠的心臟猛地一縮,喉結滾動了一下,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隻是下意識地挺直了背,擺出防禦的姿態。
葉炎仿佛沒有看到他的緊張,繼續用那種陳述事實般的語氣說道:“關先生的意思是,有些路,需要你自己走;有些判斷,需要你自己做。他不會乾預你的選擇。但是,作為長輩,作為……”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一個更準確的詞,“作為你現有軌跡的重要關聯方,他認為你有權在做出可能影響深遠的決定前,掌握更全麵、更接近真實的信息。尤其是,當這些信息涉及某些……刻意被修飾或隱藏的部分時。”
他的目光落在方幾上的平板電腦和文件夾上。“這裡麵的內容,是關於艾瑞克·趙,以及林晚的一些背景調查。不是通過非法手段獲取的,”葉炎補充了一句,語氣平淡得像在說明文件來源合法,“大部分是基於公開信息、商業數據庫、以及一些常規儘職調查渠道的交叉驗證與邏輯推導。你可以選擇看,也可以選擇不看。如果你選擇看,我希望你能以看待一份實驗數據或者一份學術文獻的態度來審視它,冷靜、客觀、關注證據鏈與內在邏輯。”
王誠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他盯著那台黑色的平板電腦和那個薄薄的文件夾,仿佛那是潘多拉的魔盒。葉炎的話滴水不漏,沒有威脅,沒有強迫,甚至將選擇權交給了他。但這種“交給你選擇”的姿態,本身就蘊含著巨大的壓力。更重要的是,葉炎提到了“刻意被修飾或隱藏的部分”。這正是他心中那團懷疑的陰影所在。
“為什麼……”王誠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乾澀而沙啞,“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是你來給我看?”
葉炎微微頷首,似乎對這個問題並不意外。“時機,是因為你最近接觸的密度和對方行為的‘升溫’幅度,已經達到了一個可能影響你短期關鍵決策的臨界點。至於由我來出麵,”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鏡片反射出一道冷光,“首先,關先生認為,由我這個相對‘中立’且具備信息處理專業背景的人來呈現,比由他或囡囡小姐直接與你溝通,可能更容易讓你剝離情感因素,進行理性判斷。其次,這些信息涉及商業背景、法律結構、行為模式分析,屬於我的專業範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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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頓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鏡片,落在王誠眼底深處。“王誠,關先生沒有把你當作需要嚴密監護的孩子,也沒有把你視為必須完全遵從指令的棋子。他視你為一項重要的、具有自主成長潛力的長期投資,或者說,一個他希望其根基能紮得更深、未來能長得更高的‘項目’。項目的健康運行,需要清晰的環境評估和風險提示。這,就是我此刻在這裡的原因。”
這番話說得極其冷靜,甚至有些冷酷,將人情關係剝離,代之以“項目”“投資”“風險評估”這樣的詞彙。但奇異的是,這種冷酷的坦誠,反而比溫情脈脈的勸說或嚴厲的指責,更讓王誠感到一種被嚴肅對待的重量。他不是被當作一個任性叛逆的孩子來“管教”,而是被當作一個需要為自己的重大選擇負責的、具備判斷力的主體,來提供“決策參考信息”。
王誠沉默了。他看著葉炎平靜無波的臉,又看看那幾上的平板和文件夾。內心激烈交戰。看,意味著可能直麵那些他隱約恐懼、卻又忍不住好奇的真相,可能徹底打破林晚和艾瑞克在他心中構築的美好圖景,也可能……印證自己那些“忘恩負義”、“被人玩弄”的最糟糕猜想。不看,則可以繼續蜷縮在懷疑與僥幸構成的灰色地帶,維持表麵的平靜,沿著那條看似光鮮的捷徑走下去,但內心深處那根刺將永遠存在,日夜不得安寧。
時間在極度安靜的辦公室裡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城市燈火無聲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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