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裡,此刻,忽然吹來一陣清風。
天色不知何時,已經陷入昏黃。
太陽西落。
金黃色的光芒,映在這片依山傍水的鄉村。
炊煙嫋嫋,吠犬雜鳴雞,鄉村路口,還有農婦依樹眺望,似在盼著自家的兒女早些歸來!
張達則站在那間小院兒外,低著頭,陷入沉默。良久之後,才喟然一歎。
歎息中,似乎帶著,說不清的遺憾。
林玨站在張達身後,神色複雜。
“至少,這一次,嶽帥,真的,成功直搗黃龍。”
“燕雲十六州被重新收複。這是“萬世功業”,山河歸複,大宋中興……”
“嶽帥,既有功業,又有實權!還是“先皇”托孤的大臣。”
“再借趙緩,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動嶽帥一根毫毛,而且這些年,嶽家軍在鄂州,應該已經完成藩鎮……哪怕嶽帥,效仿宋太祖,黃袍加身……”
林玨的聲音在此時一頓。
沒有繼續往下說。
倒是張達回過頭,饒有深意的看了林玨一眼。
無奈的笑了笑。
“果然是你……”
“嶽帥被困開封時,嶽雲經營鄂州的路線,是你交待的吧!”
“嶽帥曾說,你當年在大名府時,是攛掇著他謀逆。現在看來是真的!”
林玨不屑的嗤笑了一聲,隨後眼神忽然出現一抹冷意,他看著張達,冷聲開口。
“這不是沒有謀逆嘛!”
“後來我也發現,造反這條道路,走不通。”
“嶽帥,甚至難以做一個權臣!大宋的政治傳統和官場環境根本就不可能允許一個武將成為掌控朝政的權臣——甚至,大宋的文官成為權臣的都沒有幾個,強如蔡京都是四上四下。”
“除非讓嶽帥仿效董卓曹操,率軍進京“挾天子以令諸侯”。但如果他真這樣做,必然引起其它各大軍頭的討伐,就像關東十八路諸侯聯軍討董一樣。因為韓世忠張俊劉光世劉錡二吳等老資格大將,不可能容忍嶽飛欺君罔上,騎在他們頭上發號施令。”
“嶽帥一旦率軍進京,他們必然阻攔鎮壓,大宋內戰馬上爆發。“苗劉兵變”快速失敗,就是一個典型的前車之鑒。”
“還有當年的十二道金牌,若不是我和你們私下攔截,再加上,臨安之變,爆發的夠快,後果不堪設想!!!”
“因為十二道金牌,一旦真的落到嶽帥手裡,如果他不從君命返京述職,就形同叛逆,嶽家軍勢必遭到大宋其它軍隊的討伐。剛立國不久根基猶淺的大宋勢必爆發一場令親者痛仇者快的內戰,嶽家軍也可能就此分裂。”
“即使其它軍頭不從皇命來討伐嶽家軍,那就成了大家都“聽調不聽宣”,形成了事實上割據一方不從中央的藩鎮,大宋政權從此分崩離析,重演唐代五代藩鎮林立的悲劇。”
“那時候,大宋本就麵臨北方強敵金軍咄咄逼人的攻勢,如果內部再分裂,南宋必有亡國危險。這樣的情形,以“儘忠報國”為一生抱負的嶽帥,決不願看到,也絕不可能接受。”
“所以我絕對無法攔住他,哪怕我告訴他,返回臨安後他和嶽雲兩人,父子極可能性命不保,但他肯定也不顧勸阻,毅然決然返回臨安聽候處理。他是真的會怕宋國因為他不聽君命的緣故就此分崩離析。”
“他知道他不能開那個頭,一旦他“聽調不聽宣”,拒了十二道金牌,其它軍頭如韓世忠張俊劉光世吳氏兄弟很可能向他學習。一旦各個軍頭都聽調不聽宣,大宋事實上就基本崩潰了。“靖康之恥”之後,很可能會再出現一個“紹興之恥”,嶽帥決不忍見這種局麵出現,否則他就成了千古罪人。”
“所以我必須這麼做!”
“阻攔十二道金牌,拖延他們落到嶽帥手裡的時間,同時用最快的速度,改變大宋的朝堂的局勢!皇權接替,先皇托孤,再殺的那些奸佞,腐儒人頭滾滾!”
“自古以來,曆史上——自古未有權臣在內,而大將能立功於外者!”
“但我偏要改寫曆史!”
張達看著林玨,張了張嘴,剛要再說些什麼。
可就在這時。
“吱呀”一聲。
小院裡,三間磚瓦房裡的其中一間。
木門忽然被推開。
一個身材高大,兩鬢霜白的老人,出現在門後。
端著一碗大瓷碗,瓷碗裡裝著滿滿的一碗素麵,右手還夾著一根黃瓜。
老人的神態平靜,留著山羊胡,胡須整齊。
在看見林玨後,神態先是少見的恍惚了一陣兒。
但很快,就又恢複了平靜。
接著他看著林玨和張達,竟然咧開嘴,一臉笑意。
“之前在屋內就聽見了你們的聲音。”
“不過正煮麵呢,就沒抽開身。”
“結果你倆在外麵,竟然聲音越來越大。”
“也不怕吵人清淨。”
“隔壁的王婆,心臟不好……在被你們吵得又要去看郎中。”
張達看著那個高大的端著素麵的老人,立刻躬身抱拳一拜。
“嶽帥!”
林玨則錯愕的愣在原地。
一陣恍惚。
他想象過無數次,最後一次和嶽飛見麵的場景。
在血雨腥風的戰場。
在大雪紛飛的黃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