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龜甲_大明國師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395章 龜甲(1 / 2)

第395章龜甲詔獄中。

“外麵為何如此聒噪?”

孔希路從顯微鏡上挪開了視線,蹙眉問道。

很明顯,研究的思路三番五次地被遠處傳來的噪音所打斷,他有點不高興了。

在這片監區裡,隻剩下孔希路、黃信、李誌剛三人,除此之外,就是監區走廊儘頭那扇厚實的鐵門,以及站門口的兩名看守獄卒和牢頭老王。

“是…是外麵犯人又鬨事了!”

負責管理這幾間特殊囚室的老王小心翼翼回答道,額頭滲出冷汗。

他並不敢告訴孔希路,外麵之所以吵鬨,都是因為大江南北的大儒、士子們集合起來,打算闖過“王霸義利古今”三座擂台救他出來。

然,此間樂,不思蜀也。

“嗯,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好、好的,孔公您繼續,我就不再打擾您了。”

說完,老王便退出了監區。

長長的走廊儘頭,“嘭”地一聲,鐵門被關上。

待到監區鐵門關閉後,黃信把頭探過來,焦急道:“孔公,現在情況危急,你怎可再次沉浸於格物當中呢?”

自從今日孔希路醒來後,他便投入到對於薑星火口中“微生物與細胞技術”的研究當中,直接無視了周圍獄友實際上隻有黃信的勸阻。

不過見黃信如此關切,孔希路微微笑道:“隻是‘體物’的一種方式而已,並沒有其他什麼意思,莫要多慮。”

說著,孔希路拿出放在桌旁邊清洗乾淨的小酒盅,將裡麵的東西倒掉,然後取出了另一片物品,赫然是生肉的碎片。

黃信歎息一聲,搖了搖頭,沒有再勸,在進入都察院係統前,他本身也是一位儒生,深知一些儒生對於格物致知研究的狂熱與執拗,這是誰也攔不住的。

“隻是外麵恐怕已經鬨翻天了。”黃信歎了口氣。

孔希路淡然一笑,他並沒有將黃信的話放在心上,反而還加快了手中動作,見狀,黃信不禁歎了口氣,隻能坐在一旁靜等著時間緩緩流逝。

一覺醒來的李至剛聞言,打了個哈欠說道:

“《明報》上沒什麼異常啊。”

自從進了詔獄,李至剛感覺整個人都佛係了,沒有了白日繁忙的公務,也沒有了晚上的加班與應酬,遠離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宦海生涯,整日裡喝喝茶看看報,無聊了就睡覺,實在睡不著了就思考人生,很多已經想不清或者說不願意去想的事情,現在都琢磨透了。

《明報》確實沒什麼異常,似乎大明依舊海清河晏。

“啪嗒。”

片刻後,孔希路停止了動作,緩緩抬眸望著囚室的天花板,眼神迷離。

“怎麼了?”

“昨天這塊肉不是這樣的,裡麵的小東西還充滿活力。”

說話間,孔希路用鑷子戳了戳試驗器皿底部的生肉碎片。

“果然,又是同樣原因引發的結果。”孔希路收回手指,若有所思道,“可壁虎為什麼可以再次長出尾巴呢?難道人的‘道’與壁虎的‘道’截然不同嗎?不,不僅僅是人的.”

孔希路沒有煩躁,他隻是撓了撓花白的頭發。

“可惜啊…”

“如今缺少的,是足夠數量的材料,僅靠這些東西,難以進行更多的格物。”

孔希路歎息一聲,夾出了碎肉,將手中的工具扔在桌案上。

然而他沒有注意到,囚室天花板上的青蘚碎屑恰好落在了下麵。

雖然他的天資無與倫比,但依舊像是在一片黑暗中艱難地摸索,這種全新的體物方式,似乎能夠看透事物的本質,但卻沒有任何先賢能夠給他提供經驗。

花草和蟲魚、猛獸,不同的物體之間“道”的差異為什麼有時有共同性,而有時卻截然相反?

人真的是這個世界天道的核心嗎?

孔希路陷入了沉思,如果人和其他動物的肉,看起來並無區彆,那麼人到底是怎麼做到開啟靈智的呢?“我還需要更多的格物材料”

孔希路側過身盯上了黃信的腦袋。

“你想想辦法,把薑星火找過來,有些事情我需要問問他,而且我需要他提供更多的材料,獄卒和牢頭不肯給我。”

黃信無奈道:“這般絕世奸臣,滿口蠱惑人心之言,孔公莫要信他。”

孔希路沒說話,轉身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試驗器皿中。

他的雙眸緊盯著水晶器皿中的東西,嘴唇蠕動,似乎正在喃喃自語著什麼。

突然,他的神態驟變。

整個人像是受驚的兔子般跳了起來,滿臉震驚地看著試劑中漂浮的青蘚的纖維。

“這、這是.”

黃信見狀,連忙把頭湊了過來。

“這是.什麼?”黃信疑惑道,伸長脖子看向器皿,但他什麼都看不出來。

“有東西分裂了。”

孔希路咽了咽口水,表情呆滯道:“這些東西居然分裂了?”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李至剛看熱鬨不嫌事大。

孔希路一愣,旋即恍然大悟道:“難怪.”

他之前就猜測過,這些肉眼不可見的東西,一定是能夠像人的宗族一樣繁衍和壯大的,如此看來,真的擁有繁衍生息的能力,也不是毫無道理,畢竟“道”是相通的。

孔希路凝視著那些飄散在試劑中的微生物,心潮澎湃:“這是格物道路上巨大的突破!”

李至剛繼續信口開河:“既然擁有強大的繁殖能力,一旦將其培育到一定程度,它甚至能夠替代血肉,使人的斷肢像壁虎一樣獲得再生,甚至複活!”

“複活?”黃信被這倆人忽悠的睜大雙眼,滿臉駭然。

生老病死,乃是天道輪回,豈有逆天行事之理?

孔希路思考半晌後,反而認真頷首說道:“沒錯,確實有這種可能,如果可以分裂和增長的話,既然這意外墜入水晶片上的東西有這種能力,那麼腐肉也能獲取的話,理論上確實甚至能夠創造生命,甚至令文明永恒地延續下去”

李至剛撇嘴道:“那伱還在猶豫啥?”

孔希路搖頭苦笑:“哪有那麼容易,你以為血肉的基礎是由什麼支撐的?哪怕是小拇指甲蓋那麼大的碎肉,都複雜的難以想象,它們之間的連接,就像是是由一根又一根的絲線牽連而成,一根根絲線相互聯係,最終形成基礎框架,如此龐雜的結構,想要讓其運作起來,必須有完整的規律,才能保證每一根絲線都處於平衡穩定的狀態。”

“但現在根本不清楚這些東西的原理,原來我們的文明延續了數千年,卻對世界的真相一無所知。”

說到這裡,孔希路頓了頓,目光幽邃道:“更重要的是,想要改變血肉結構,就算有了格物方法,也非朝夕之功,除了極少數特殊的條件,否則想要達到這種效果,必然需要無儘歲月的積累,以及不知道多少代人的研究,才有可能成功,而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必須在有限的時間內,弄明白在這種更加微小層麵上體物的原理,並且將其化為後代儒者可以進行實際操作的標準。”

“那您的意思是?”黃信詢問道。

“你幫我聯絡一下薑星火,他是我最初發現這條格物新路的啟蒙者,或許也能成為這門學說的奠基人”孔希路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心中的激蕩,“我想讓他幫助我,完善格物的方法,並且在未來,通過《明報》將這種技術推廣開來。”

“當然,我不會讓他白幫忙的。”

——————

“老和尚這是要輸了嗎?”

重新穿上赤金龍袍的朱棣在二樓居高臨下地看著擂台,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沙漏似乎快要走到頭了,而姚廣孝卻被曹端的那句“三綱五常,天理也,亦是天禮也”給壓得半晌未曾出聲。

除此之外,旁邊傳來的議論聲顯然都是不看好姚廣孝的。

“唉!”

穿回了蟒袍的朱高燧交代完任務從樓下上來,聽聞此言歎息了一聲,有些遺憾:“本來還想看看老和尚如何能夠將對方駁斥倒呢,可聽得汪與立和高遜誌的意思,都覺得曹端贏了,卻是讓人氣沮。”

“父皇,要不咱們上去幫忙吧。”身後站立的朱高煦說道。

朱棣擺了擺手,拒絕了:“不用!想來國師應該有辦法的,若是實在沒準備,老和尚也答不出,就讓老和尚吃點苦頭吧!省得外人老以為朕會偏袒他,對了,你吩咐下去,讓禦膳房今晚準備好老和尚喜歡的菜式……朕記得他挺喜歡吃筍的,應該會喜歡這個。”

身邊的緋袍太監恭敬領命:“遵旨。”

擂台上,姚廣孝依舊靜默無語。

他現在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麵,根本就沒空關心周圍人對於自己的議論。

他的腦海中隻剩下一條又一條駁雜難明的信息。

那些意識並非由他所創造出來,但是在他的“眼前”卻如同活生生的文字一般呈現出來,甚至比文字更加清晰。

其實,這樣的感覺並非是什麼新鮮事情,每個人都有過,因為當人的精神集中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便能夠出現這種心無旁騖的感覺。

就像此刻,姚廣孝的意識正處在一片清明之中,他根本聽不見四麵八方響起的嘈雜聲音,仿佛整個人置身於靜室一般。

忽然,他的目光移動了。

那些原本混亂嘈雜的喧囂瞬間衝入耳膜。

姚廣孝的回答極為簡練。

“三代之時,可有三綱五常?”

這裡要明確的是,“三代”這個概念,在薑星火的前世的網絡論壇裡有人認為是“唐堯、虞舜、大禹”,也就是俗稱的堯舜禹這三代君主,但事實上這種說法是經不起推敲的,“三代”一詞最早見於春秋時期的《論語·衛靈公》,“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該詞一直到戰國時期,都是指夏、商、西周,秦朝之後,“三代”的含義才開始包括了東周,並一直沿用下去,在周朝初期還有統稱夏、商為“二代”的現象。

而先秦主流學派的著作,更是對於三代有著明確的界定,譬如《墨子·明鬼下》記載“昔虞、夏、商、周,三代之聖王,其始建國營都日,必擇國之正壇,置以為宗廟”;《孟子·卷五·滕文公上》記載“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庫,學則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倫也”;《禮記·禮器第十》記載“三代之禮一也,民共由之,或素或青,夏造殷因。周坐屍,詔有武方,其禮亦然,其道一也。”

所以,“三代”毫無疑問是指中國最早三個統一政權——夏、商、周。

而“三代之治”的說法則是西漢時期的儒者提出的,他們認為夏、商、周是華夏治理得最好的三個典範朝代,“三代”之時的帝王的道德人品和治國態度不包括夏桀、商紂、周幽王三個末帝和其他個彆昏庸君王)乃是後世帝王的楷模,尤其夏禹、商湯、周文王被尊為“三王”。

而儒家學術經過上千年的發展,如今的明儒更是到了言必稱三代的地步,將之當做一種政治理想國來作為當世的參照標準,以及無堅不摧的學術正確。

曹端怔了怔,卻也沒急著回答如此顯而易見的問題,而是沉思幾息後方才說道:

“三代之時,固然無三綱五常,可《詩》《書》《禮》《易》《樂》《春秋》六經已存,禮之根本便源於此,天禮未分於天理。”

“朱子有言:大學之書,古之大學所以教人之法也,蓋自天降生民,則既莫不與之以仁義禮智之性矣,然其氣質之稟或不能齊,是以不能皆有以知其性之所有而全之也。一有聰明睿智能儘其性者出於其間,則天必命之以為億兆之君師,使之治而教之,以複其性,此伏羲、神農、黃帝、堯、舜,所以繼天立極,而司徒之職、典樂之官所由設也。”

曹端繼承的觀點,依舊是朱熹的那套,也就是“禮是聖人、先王製定的,要以聖人、先王為師”,隻有以這個目的進行學習,才能夠學到五經《樂》失傳了)的真諦。

而朱熹這裡說的伏羲、神農、黃帝、堯、舜等作為萬民君師,有著超凡的天賦,是“眾人中能儘其性者”,所以理所應當地就要製定從天理中體悟來的“禮”,用來教化百姓,這是君師的使命。

“孔子是君師否?”

曹端原以為姚廣孝破釜沉舟地選擇了再次提問,雖然這個問題有點白給。

“君師”的定義是:擁有統治權的聖賢。

這個概念有點類似於柏拉圖的“哲人王”,反正上古時期的智者都思考過類似的問題。

但無論如何,“君師”這個概念是篤定的,不容更改的,而姚廣孝如果這麼選擇,白白浪費了一次機會,接下來就將無法提問,顯然會陷入到了萬劫不複的深淵裡。

而姚廣孝下一瞬,就自問自答了起來。

“孔子處周衰之際,不得君師之位以行其政教,於是獨取先王之法,誦而傳之以詔後世,非君師也。”

曹端忽然覺得自己明白了姚廣孝的用意,孔子的行為在《孟子滕文公下》中被描述為“守先王之道,以待後之學者”,也就是聖賢沒有得到相應的廟堂地位,所以選擇學習先王並且傳下去這門學問以詔後世,然而正是孔子作為分野人物,劃分了三代與三代之後最主要的政治區彆,也就在聖賢是否在位。

莫非姚廣孝打算從孔子與三代之間進行切割?這種辦法不是不可行,但在曹端看來,成功的概率無疑是很低的。

畢竟《朱子語類》說的清楚。

弟子問朱熹:一有聰明睿智能儘其性者出於其間,則天必命之以為億兆之君師,何處見得天命處?

朱熹曰:此也如何知得,隻是才生得一個恁地底人,定是為億兆之君師,便是天命之也,他既有許多氣魄才德,決不但已,必統禦億兆之眾,人亦自是歸他,如三代以前聖人自是如此.及至孔子,方不然,然雖不為帝王,也閒他不得,也做出許多事來,以教天下後世,是亦天命也。”

弟子又問:孔子如何不得命?

朱熹曰:《中庸》雲‘大德必得其位’,孔子卻不得,氣數之差至此極,故不能反。而天隻生得許多人物,與你許多道理,然天卻自做不得,所以生得聖人為之修道立教,以教化百姓,所謂‘裁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是也,蓋天做不得底,卻須聖人為他做也。

所以孔子到底能不能跟三代君師相比這個事情,朱熹早就打了補丁,雖然補的不是很牢固,但想戳個窟窿也不容易。

按理來說,這是曹端能猜度到姚廣孝最有可能的進攻方向了。

可姚廣孝的選擇,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的話鋒一轉,來到了一個幾乎沒什麼人涉獵過的領域,一個極少有人質疑過的“事實”。

“孔子非師君而理六經,六經皆史乎?”

這句話讓曹端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壓力襲向自己。

而原本以為曹端守住陣腳就能穩紮穩打贏下來的高遜誌,也是同時麵色凝重了起來。

為什麼姚廣孝短短的一句話就能讓人感到這麼大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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