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很久以前,我就明白了,姥爺有一個上帝,姥姥則另有一個上帝。
姥姥每天醒來,都久久地坐在床上梳著她令人羨慕的長發,每次都吃力地梳掉一些頭發,她怕驚醒我,小聲地罵著
“鬼頭發,可惡的東西……”
梳順了頭發,編上辮子,隨便洗兩下臉,擤擤鼻子,臉上還帶著怒色,就站到了聖像前,開始祈禱了。
隻有祈禱才能真正使她恢複生命的活力。
她伸直脊背,抬起頭來,安詳地注視著聖母的臉,她畫著十字,低聲地祈禱著
“最光榮的聖母,你是快樂的源泉,你是花朵盛開的蘋果樹!”
每天她都能找到新的詞句來讚美聖母,每次我都會全神貫注地呼她作祈禱。
“最純潔的心靈啊,我的保佑者,我的恩人,我的聖母!
“你是金色的太陽,掃蕩掉大地上的毒瘤吧,不要讓任何人受到欺淩,當然也不要讓我無緣無故地遭厄運。”
她含笑的雙眼炯炯有神,好像一下子年輕了許多,她抬起沉重的手,在胸前緩緩地畫著十字。
“耶酥基督,上帝的兒子,請施恩澤予我吧,看在聖母的份兒上……”
早晨她的祈禱時間一般不太長,因為要燒茶,如果到時候她還沒把茶備好,姥爺會大罵不止的。
有的時候,姥爺比姥姥起得早,他來到頂樓,碰上她在祈禱,他就會;輕蔑地一撇嘴,呆一會兒喝茶的時候,他就會說
“我教過你金少次了,你個榆木腦袋,老是是按你自己那一套來,簡直是個異教徒,上帝能容忍你嗎?”
“他理解我,不論我說什麼,怎麼說,他都會懂的。”
“好啊,你這個該死楚瓦什人……”
姥姥的上帝永遠與她想隨,她甚至會牲畜提起上帝;不論是人,還是狗、鳥、蜂、草木都會從於她的上帝;上帝對人間的一切都是一樣的慈祥,一樣的親切。
灑館的女主人養了一貓,又饞又懶,還特彆會巴結人,有一雙金黃色的眼睛和一身雲煙似的毛,大家都非常喜歡它。
有一次,這隻貓從花園裡弄走了一隻八哥兒,姥姥愣是從它嘴裡把隻快被折磨了的鳥兒給奪了下來
“你不怕上帝懲罰你嗎,惡棍!”
彆人聽了笑話她,她喝斥那些人。
“你們彆以為畜生不知道上帝!任何生物都懂上帝,一點不比你們差,你們這些沒心肝的家夥……”
她和老馬沙拉普說話。
“彆老是無精打采的,上帝的勞力!”
老馬搖搖頭。
姥姥講到上帝的名字,並不如姥爺講到的多。
我覺得姥姥的上帝很好理解,也不可怕,但是在他麵前你一點謊也不能說。
因為你不好意思那麼乾,他在我心中引起一種廉恥的感覺,正因為如此,我也來不對姥姥說半句謊話。
有一次,灑館的女主人跟我姥爺吵架,她連我姥姥也一塊兒罵上了,還向她扔胡蘿卜。
姥姥安詳地說
“你可真胡塗!”
這件事可把我氣壞了。
我要報複這個胖女人!
據我察,鄰居們互相報複的方式主要有切掉貓尾巴、毒死狗、打死雞、把煤油偷偷地倒進醃菜的木桶裡、把格瓦斯桶裡的灑倒掉……我想采取一個更厲害的辦法。
那天,我看準了一個機會,灑館女主人下了地窖。我合上地窖的蓋子,上了鎖,在上麵跳了一通複仇者之舞,把鑰匙扔到了屋頂上,一溜煙地跑回廚房去了。姥姥正在做飯。
她沒有立刻明白我為什麼那麼高興,可她明白之後,立刻朝我的屁股上踢一腳,讓我立刻把鑰匙找回來。
我隻好照辦。
躲在角落裡默默地看著她和剛剛被放出來的胖女人和善地說話,一起大笑。
“好小子!”
灑館女主人向我揮了揮拳頭,可臉上卻充滿了笑意。
姥姥把我揪回廚房裡,問
“你這是為什麼?”
誰讓她拿胡蘿卜打你呀……”
“噢,原來是為了我!”
“看我不把你塞到爐子底下喂老鼠!告訴你姥爺,他非扒掉你一層皮不可!
“快,去念書去……”
她一整天沒理我,作晚禱之前,她坐在我身邊,教誨了我幾句,我永遠也忘不了的話
“親愛的,你要記住,不要介入大人的事情!
“大人正在接受上帝的考驗,他們都學壞了,你不沒有,你應該按一個孩子的想法去生活。
“等上帝來為你開竅,走上他為你安排的生活之路,懂嗎?
“至於誰犯了什麼錯誤,這可是件非常複雜的事,有時候上帝也並不清楚。”
“上帝是什麼都知道嗎?”
我十分吃驚地問。
她歎了口氣
“如果他什麼都知道,那很多事就沒人敢去乾了!
“他看人家從天上俯視大寺,看了又看,有的時候會大哭起來,邊哭邊說‘我的小民們啊,親愛的人們,我是多麼地可憐你們啊?’”
說到這兒,她自己也哭了,去作祈禱了。
從此發後,她的上帝跟我更親了,更好理解了。
姥爺也說過,上帝無所不能,無所不在,無所不見,不論任何事他都會給人們以善意的幫助的。
可是是,他的祈禱卻與姥姥截然不同。
每天早晨,他洗了又洗,穿上整潔的衣服,梳理好棕色的頭發,理理胡子,照照鏡子,爾後小心翼翼地走到聖像前。
他總是站在那塊有馬眼似的大木疤的地板上站定,不吭聲地站上一會兒,低著頭,像個士兵似的。
然後,他莊嚴地開了口
“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名!”
屋子裡一下子肅穆起來,蒼蠅飛得都小心翼翼的了。
他揚眉昂首,撅起了金黃色的胡子,把禱詞念得一絲不苟的
“審判者何必到來,每個人的行為都必有就應得……”
他輕輕撫著前胸,堅決地請求
“我隻對你一個人,不要看我的罪惡吧……”
他的右腿有節奏地顛著,好像在給祈禱打拍子。
“誕生一個醫生,醫治我多年痛苦,我從內心呼喚著你,慈悲的聖母!”
他的眼睛裡含滿了淚水
“上帝啊,看在我信仰的份兒上,彆管我所做的事情,也不要為我辯護!”
他不停地畫著十字兒,抽筋似地點著間,發出些很尖利的聲音來。
後來我去猶太教會,才發現姥爺是跟猶太人一樣祈禱的。
茶炊在桌上撲撲地響著,屋子裡漂蕩著奶渣煎黑麵餅的熱哄哄的味道。
這逗起了我的食欲。
姥姥陰著臉,垂著眼皮,歎著氣。
快樂的陽光從花園照進窗戶,珍珠般的露水在樹枝上閃耀著五彩的光,早晨的空氣中散發著茴香、酸栗、熟蘋果的香味兒。
姥爺還在祈禱
“熄滅我痛苦的火勢吧,我又窮又壞!”
早禱和晚禱的詞兒我都記熟了,每次我都認真地隻姥爺念禱詞,聽他是不是念錯了!
這種事很少,可一旦有,我就抑製不住地高興。
姥爺作完了祈禱,扭頭向著我們
“你們好啊!”
我們馬上鞠躬,大家這才圍著桌子坐好。
我立刻對他說
“你今天漏了‘補償’兩個字!”
“胡說!”可他一點也自信,所以口氣不硬。
“真漏了!”
“應該是‘但是我的信仰補償了一切!’可你沒說‘補償,。”
“真的?”
他窘透了。
我知道他以後會打彆的事報複我的,但是此時此刻,我太高興了。
有一次,姥姥說
“老爺子,上帝大概也覺著有點乏味了,你的禱告永遠是那一套。”
“啊?你敢這麼說!”
他凶狠地咆哮著。
“你從來也沒有把自己的心裡話掏出來!”
他漲紅了臉,顫抖著,抄起一盤子向姥姥頭上打去
“你這個王八蛋!”
他在給我講上帝的無陰限力量時,總是強調這種力量的殘酷。
他說,人如果犯了罪就會被淹死,再犯罪就燒死,而且他們的城市要被毀滅。
上帝用饑和瘟懲罰人類,用寶劍和皮鞭統治世界。
“與上帝作對必然滅亡!”他敲著桌子說。
我不相信上帝會如此殘忍。
我想,這一切都是姥爺的想象,目的是嚇住我,讓我怕他而不是怕上帝。
我直截了當地回答
“當然!你敢不聽?”
“那,姥姥為什麼不這麼說?”
“她是個老糊塗!”他嚴厲地說。“她不識字,沒腦筋,我一句不讓她跟你談這些大事兒!”
“現在你回答我,天使有多少官銜?”
我回答以後,又問他
“這些官兒都是怎麼回事?”
“胡扯!”他咧開嘴一笑,避開我的目光,咬著嘴唇說;“上帝不做官,做官是人間的事。”
“當官是吃法律的1,他們把法律都吃了。”
1俄義“法律家”與“吃法律的”隻差一個字母,姥爺認錯了。
“法津?”
“法津,就是習慣!”
說到這兒他來了精神,眼睛放著光。
“人們一起生活商量好了,就這個最好,這就是習慣,於是就以此定成了法津!
“這就好比小孩子兒們作遊戲,先得說好怎麼個玩法,定個規矩。這個規矩就是法津。”
“那個當官是乾什麼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