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onasters迷霧中的馭龍者!
天邊晚霞漸濃。綢緞般的雲朵被黃昏的陽光一層一層染紅,顯得豔麗無比。
在雲霞的渲染下,規模宏大的萬神廟、古羅馬鬥獸場、懸空教堂,大劇院,都被鍍上了一層瑰豔的玫紅,不僅氣勢雄渾,更添了幾分雍容和華貴。
夜色很快降臨了。一座難以用詞彙描述的貴族府邸,坐落於川流不息的市中心繁華地帶。夜幕無法將這棟華麗的建築物染黑,相反,由發光材質建成的豪宅反襯出奢金色的光彩,將周圍的黑夜照得比白晝更加璀璨。
整棟私人宅邸,精致得就像是一個龐大的首飾盒子,從裡到外都塞滿了主人的收藏品。依次陳列的繪畫,雕塑,各種藝術珍寶,無一不是用大價錢搜羅而來的。流光溢彩的大理石地板如江河般鋪展著,望不到頭。富麗堂皇的走廊又寬闊又敞亮,高不見頂。每一寸牆壁,都鑲滿寶石。每一件裝飾物,都是那樣精美絕倫,彰顯著這座華宅的主人無懈可擊的財力的品位,讓人一深陷其中,就會被各種絢麗的名貴品迷花雙眼,不舍得離開。
這舉世罕見的華麗之所,在今天齊聚了無數受邀而來的貴客。平民要想征得允許,進入這金子般奢華的殿堂,是有生之年都難以實現的奢望。
金碧輝煌的大廳正中央,懸掛式的分枝水晶吊燈,從高高的天花板垂落而下,將整個舞廳都映得燈火通明。被蠟燭鮮花環繞的長桌上,擺放著精雕細琢的純銀餐具,上麵是用之不儘的美食佳肴,蛋糕,水果……清芬馥鬱的花香,點綴著貴婦們的香水味。這裡是貴族的社交場所,此刻正進行著一場熱鬨非凡的舞會。悠揚的古典樂飄蕩在室內,打扮華美的貴族男女跟著曲子的節奏跳起優雅的舞,一邊搖擺身體,一邊在腦袋交錯時,說著咬耳朵的情話。
至於那些沒參與進來的人們,則一股一股地圍在大廳四周,品嘗美食,觀賞舞蹈,相互閒聊吹捧。貴婦們爭奇鬥豔,嘴裡紡織出禮貌談吐的同時,不忘記時刻向同伴炫耀自己新裁的時髦服裝,和新買來的名貴首飾。閨中密友們坐在金絲織就的躺椅上,用扇子掩住濃豔的唇,津津有味地分享著最近聽來的桃色消息,談論的話題無外乎是彆人的私生活。衣著考究的男士,捧著美酒走向心儀的女性,口上獻著殷勤,目光卻在飄移閃爍,尋找適合過夜的對象。
這就是貴族們的日常生活吧。光鮮靚麗的背後,充斥著膚淺可笑的虛榮、浮誇和糜爛。在腳步踏進大廳的那一瞬間,盧奎莎就聞到了他們腐敗的靈魂。
她今天化了特彆的妝。紅唇嬌豔欲滴,眼影濃墨重彩。棗紅色卷發盤起,梳成時下最流行的一款發式。低胸的紅裙美豔無雙,鑲紅邊的黑色鬥篷在胸前打了一個結。一來到溫暖的室內,她便脫下罩在外麵的鬥篷,交給候在身旁的一名侍者,把凹凸有致的身材坦露出來。
並不屬於羅馬上流社會一員的她,會來到這裡,自然不是因為收到了主人的邀請函。她用迷魂術魅惑了府邸外的管家和守衛,才被放行進來,獲得參加的許可。這樣一場隆重的舞會,將在何時何地舉行,盧奎莎早就在數周前打探到了消息。為此,她特地趕製了一套端莊大方又不失貴氣的裙子,並準備好昂貴的首飾佩戴在身上。儘管她的精心準備,使她幾乎能以假亂真,讓人誤以為她是一個有著良好修養和雍容氣質的貴族女性,但畢竟是一張生麵孔,從未遊走在上流社交圈。一些認出她並非宴會賓客的人,詫異於她的來訪。作為一名不請自來的平民,還是外鄉客,盧奎莎感到越來越多的目光在往自己身上聚,心底一陣冷笑,但臉上綻放的笑容卻始終莊重得體。她雖是一個圈外人,卻生得一副宛若交際蝴蝶一般的姣好容顏,打扮得不輸於任何一名出席晚會的貴婦,因此,她的出現,自然而然引來了周遭男士們的矚目。大家都想要試著追求一下這名窈窕淑女。這時候,一曲舞罷,在下一首曲子奏響前,會有片刻的休憩時間。有的人便借故拋下身旁的女伴,湊到落單的盧奎莎身邊,邀請她共舞下一曲。
第一個上前嘗試的,是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頭發有些禿,肚子有些腫。周圍人叫他某某男爵,恭敬地為他讓開道路。不過,他那尊貴的身份和封號,盧奎莎卻絲毫不把它放在心上。麵對男爵熱情洋溢的邀請,和那恨不得當場寫出一篇文章來的溢美之詞,盧奎莎隻是不緊不慢地敷衍了一聲,便不再搭話,顯然並不領情。受挫的男爵麵色一改,殷切的神態頓時垮了下來,扭著那即使勒緊褲帶都無法遮掩住的豐腰肥臀,悶悶地搖著頭走開了。但是男爵的被拒,並沒有使男性賓客們對盧奎莎的興趣有半分減少。這一下,反倒勾起了越來越多的搭訕者,自告奮勇地帶著征服的欲望踴躍而來。
然而,無論是彬彬有禮的貴族紳士,還是風流倜儻的富豪名流,都被盧奎莎一一謝絕。眾人不禁議論起這位自視甚高的女性,抱怨她挑選男伴的嚴格,批評她眼高於頂,目中無人,還有的人猜測她是不是來存心搗亂的。就在這時,一位年輕的軍官穿過潮水般擁擠的人流,自信地朝停留在餐桌旁的盧奎莎走去。他的舉動,吸引了眾多的目光,大家紛紛投去了好奇的視線。
那是一名二十歲出頭的青年軍官。品級雖不高,但長得一表人才,令人怦然心動。所穿的軍服上,鑲著耀眼的章紋。就設計而言,盧奎莎覺得,那套銀黑相間的軍裝,不僅顏色搭配得不夠好,式樣未免也太不合身了,但是,卻架不住穿戴者自帶著一副無以倫比的好身材。畢竟,能把這套並不出彩的軍服,穿出質感的男人,必定有著一具惹人浮想的完美身體吧。不過,假如穿的人換作蘇洛,說不定會更迷人。
一麵幻想著蘇洛穿起軍服的模樣,盧奎莎一麵動作輕盈地轉過身,凝視著眼前男子含情脈脈的雙眼,接受他的問候。
在經過了一番簡短明晰的自我介紹後,這名自稱克勞德的年輕軍人,開始展露他的攻勢。“這位美麗的女士,不知能否透露您的芳名?”
拋開了先前對其他男人偽裝的矜持和冷淡,這一次,盧奎莎十分慷慨地報出了大名,“盧奎莎·戴爾蒙德。”
“噢,原來是戴爾蒙德家的千金。”用吟詩般的悠長語調,好像套近乎一樣地附和著,克勞德心中大喜,覺得有了把握,進而直截了當地問道,“能有幸邀請您與我共跳下一支舞嗎?如果您願意賞臉,那將會是我一生的榮幸。”
盧奎莎微笑著,對這位儀表堂堂的年輕男人點點頭。“我會考慮的。”
名花被摘,周圍排隊的男人們感到一陣沮喪,各自散了開來。就在這時,下一首舞曲奏響了。大廳熱烈的氣氛,再度被點燃起來。
男女舞伴攜手入場,親密地互摟住對方的肩或腰,伴隨著節奏翩翩起舞。克勞德一邊牽著盧奎莎的玉手,一邊擁住她的纖腰,在鋪著豪華地毯的舞台上,蕩起如風如雲般的碎步。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舞步相得益彰,時而慢移,時而急轉,惹得周圍讚歎聲不斷。盧奎莎曼妙輕快的舞姿,將她婆娑的魅影襯托得更加優美,猶如一個步步生蓮的仙女,一躍而成大廳裡最亮眼的風景。不長的一首曲子,她與身前的男伴,幾乎時時刻刻都在眉目傳情。明明是剛認識不久的搭檔,卻好像天生一對的戀人一樣,羨煞旁人。
跳完這支舞,二人暫時分開,去尋覓各自的下一個目標。盧奎莎並沒有過多地在意花心男伴的離開。說到底,她本來就是為了找一個能陪伴自己一夜風流的美男子,才會從佛羅倫薩趕到羅馬,參加這場貴族間的盛大晚會的。如果能找到比克勞德更為出眾的對象,她當然不會拒絕。蘇洛冷了她這麼些年,也該給自己找找樂子了。
盧奎莎退回餐桌,飲用了一些酒水和甜點。淡紫色的眼睛時不時掃過大廳內的賓客,記下每個男人的麵貌和身材。
無人留意的角落,燈光顯得有些昏暗。在這片陰影地,有兩名手捧酒杯的侍者,緊挨著站在一起。他們剛給經過身邊的一對貴族男女斟完酒,趁這會兒稍微空閒下來的功夫,便把頭湊在一塊,熱絡地交流起來,好像十分投緣的樣子。他們的視線穿過重重人海,望著那個光彩照人、在舞會上出儘了風頭的女性,眼裡有精光乍現。他們用掩藏在暗處的目光,肆意地觀察著獨自一人待著的盧奎莎。眼底流露的神色不是欣賞,也不是著迷,而是仿佛要將這個秀色可餐的女人吞噬掉一樣的熾烈欲|火。
“看,那女人,就是埃克肖大人此前偵測到的一個龍術士。”
“哇歐,居然真能碰上她。瞧那臉蛋,那對奶|子,好正點啊……真想把她給吃了。唔嘿嘿,我還沒試過變女人呢。”
“你這笨蛋,她的用場不是給我們塞牙縫的。”
“就嘗一口……”
“一口也不行。現在不是考慮自己的時候。把你的口水縮回去,彆嘴饞了,乾正事要緊。”
“當然,當然。我知道該怎麼做。既然她自己撞進我倆懷裡,自然沒理由放她溜走啦。”
“一定要把她抓回去,獻給王。”
黑暗中,竊竊私語的聲音落下了。而身子慵懶地倚靠於餐桌旁的盧奎莎,仍在物色人選,眼光迷離不定,在一個個男人身上跳躍。忽然,她感覺左肩被一隻力道不大的手掌敲打著。有人輕輕碰了她一下,好像要引起她的注意。
太受歡迎也不是什麼好事啊,沒想到連這樣的貨色都敢來搭訕。當盧奎莎慢慢地把頭彆過來,看向眼前的那名深棕色頭發的侍者時,兩片抹得極豔的唇,正咬著一顆嬌嫩的櫻桃。
“嗯,你有事嗎?”
接到問詢,這位裝點著熱切笑容的侍者,將手裡端著的一杯純正的紅葡萄酒,朝盧奎莎遞過來。
“有位先生給您送了這杯酒,並讓我傳達邀請您到彆處一聚的意願。”
盧奎莎接過酒杯,輕笑道,“你說的那位先生,在哪裡?”
“正在隔壁的房間等著您呢。”
“我第一次來這兒,還不太熟悉。”望著一臉真誠的侍者,盧奎莎豔冶無雙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滿含著期待的笑靨。“不如你帶我過去吧。”
侍者領她離開歌舞升平的大廳,往外麵相對冷清的過廊走去。盧奎莎跟著他,餘光似乎瞟到有一抹烏黑頭發的人影出現在自己的身後。雖然偽裝成出去拿東西的樣子,可腳步卻一刻不離地緊跟著身前的女人。對盧奎莎而言,直到目前為止,今夜與自己共度良宵的對象都還沒有著落,不過看樣子,似乎有比這更好玩的樂子在等著自己呢。
在林立於走廊之間的柱子陰影底下穿梭,侍者一邊暗暗嘲笑著身後毫無警戒的蠢笨女人,一邊故作認真地將她領到了建築物裡的一個露天的中庭。這地方,離舉辦舞會的大廳有點遠,沒有一個人影。簌簌風聲吹拂,給盧奎莎的肌膚帶來一絲微涼的寒意。修剪整齊的花木在她的身畔輕輕晃動著。天然的月光,還有遙遠房間裡的燈光,根本不足以照亮這個僻靜偏遠的中庭。
“你說的那位先生,似乎不在這裡呢。”
在好像很煩惱的盧奎莎身前,傳來頗為輕鬆的嗓音。
“啊,真是麻煩你跟著我跑這麼多路了。接下來,就讓我們好好相處吧。”
棕發男子的嘴中發出咬牙的聲響,好似磨刀一般,眼睛裡更是閃動著猥瑣的光芒。作出回答的時候,他的同伴也現身了。就是剛才跟蹤盧奎莎的另一名黑頭發的侍者。
“真過分,原來是在騙我啊。”緩緩地嬌嗔出這句話的時候,盧奎莎的表情已經完全調整為充滿邪氣的微笑了,“果然,要是信了男人的那張嘴,這世界恐怕真的會出現鬼魂吧。”
“現在意識到危險,已經太遲了喲。”一邊計算變身的時機,一邊吐露出勝券在握的話語。黑發的侍者靜靜地對被圍困的這位女性龍術士微笑,“就是這樣,不要動,也不要反抗。乖乖地束手就擒,站在那裡——”
就在黑發男子說到一半的時候,頓時發現自己對話的目標,居然——不見了?
但並非是盧奎莎意識到危險突然離開,而是男人自身的平衡感出了問題。
“咕嗚——”
好像自己的身體不受大腦控製了一樣,他被一股怪力猛地拋向了空中,接下來背部與庭院角落的柱子猛烈相撞。奇異的痛感讓他的神經幾乎錯亂,咽喉深處嘶吼出悲鳴。
就在他被襲擊的那一刻,一陣刺目的光從眼前一劃而過,緊接著,耳旁傳來肌肉撕裂的聲響。那幾乎要穿破鼓膜的怪聲——是絲線從精致的小皮包裡彈出、紮進人體的穿刺聲。
等男人從渾身顛倒的混亂感中找回神誌,他的棕發同伴,也已經以差不多的姿勢被綁縛在了對麵的石柱上,同樣發出痛苦的叫喊。
比說話聲傳播的速度還要快,在頃刻間製服住兩個成年男子,把他們的身體固定在庭院四周的石柱上麵的,是盧奎莎隨身帶著的韌度十足的縫紉線。
一根根閃耀著水晶光彩的絲線,在那瞬間魚貫而出,攪拌著空氣,看似柔弱,卻有著意想不到的怪力,三兩下就將敵人擺平了。
“唔……怎、怎麼回事!”
兩個侍者均是麵目驚愕。他們幾乎在同時被看不見的絲線洞穿了四肢,腳掌詭異地離開地麵,整個人被掀翻起來,仰麵朝天,然後悲慘地背部撞柱。遭到重擊的脊椎發出破碎的哀鳴,應該有骨頭斷掉了。手和腳更是血流不止,憑空多出來數不清的小孔。而後,水晶線像是受人操縱的繩索一樣,把他們緊緊地纏繞起來。等覺察到被五花大綁、掛在了柱子上,意味著兩人徹底失去了對身體的控製權以及翻盤的希望。會遭遇到突襲,代表他們的把戲已經被獵物識破了。不過,頭腦過於混亂的兩個男人,顯然還沒認識到這一點。
“嗨,嚇到你們了嗎?”望著在驚愕之中麵部呈現出僵硬狀態的那兩人,盧奎莎剝離了喬裝出來的一無所知的麵具,露出一個充滿調皮意味的邪笑,嬌聲嬌氣地說,“達斯機械獸人族閣下?”
“——?!”
在劇痛之下縮起肩膀的異族男子們,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緊張到接不上話。填寫著愕然的瞳孔裡,映照著棗紅色卷發的女人微笑的麵容。
“也許你們不應該那麼大聲講話的,漏算了在那堆被你們看作食物的人群裡,可能有聽力非凡的家夥哦。”以十分鎮定的姿態抿了一口手頭的葡萄酒,盧奎莎依舊邪邪地笑著。
“可惡!你……早就看穿我們了?”
棕發的侍者——名為皮耶爾的異族,勉力擠出聲音。他的黑發同伴魯卡,拚命強忍住身體被貫穿的劇痛,逼迫自己去直視對方的麵孔。
“哦,在你們的敵人中間,我算是比較厲害的那種吧。”盧奎莎的視線在兩根柱子間移來移去,左看看皮耶爾,右看看魯卡,“所以,識破兩個笨頭笨腦的異族蠢貨,隻是不足為道的小把戲罷了。”
“不愧是龍、龍術士……小看你了!”
敵手臉上的笑容,攫住了二人的心臟。身軀被絲線控製的異族男子,頓時就像萎縮的殘花似的,一下子蔫了。他們直喘著氣,試圖掙脫,並大聲呼救。但是吼了好幾聲都不見任何人來,就好像這個庭院與外界隔絕了似的。
意識到那女人已經鋪下了絕對不容許外人入侵的結界,被俘的皮耶爾和魯卡終於心死了。抓獲龍術士的行動,至此以徹底的失敗而告終。
“你想怎麼樣?”從皮耶爾的嘴裡溢出模糊的聲音。
“咦,這不應該是我要提出的問題嗎?”盧奎莎悠然而立,唇角上揚呈新月形,“聽起來,你們似乎想活捉我呢。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皮耶爾立刻閉嘴不言,死咬住唇。魯卡也是一副死硬的樣子,好像完全忘記了自己的生命還掌握在對方手裡。
見他們好像很堅決地不肯坦白實情,盧奎莎頓時露出了苦惱的神態,好像是一個戀情失敗的女人。
“啊,不肯說?算了,我也不想過多追究。彆擔心,並不是每一個龍術士都有著強烈的責任感,見到異族就殺的。”忽而,她又笑了起來,發出銀鈴般動聽的笑聲,“也許你們可以為我的研究做出點貢獻哦——用你們的身體。”
“你說的貢獻,是……”魯卡聲音顫抖,吞吐了半天,都沒能把話說完。
在他麵前,已經由獵物轉型為獵手角色的女子,安靜地對他笑著。
“因為有種龍術士,喜歡將被抓的異族用於魔法試驗。而如今在你們麵前的我,就屬於這種。”盧奎莎笑得邪魅而文雅,“就用你們倆的血肉,讓我高興高興吧!”
嘶嘶嘶,水晶線出擊。隨後響起的是咯啦咯啦的骨頭彎折的碎音,並伴有血花噴濺的聲響。被龍術士輕易掌控的線,卷起了殘風,伴隨著深沉的惡意,對敵人進行無情的絞殺。就在線的主人手腕微微一動的時候,從皮耶爾、魯卡的嘴裡瞬間溢出了亮麗的血花。強韌的水晶線,拗斷了他們的每一塊骨頭。
“真是對不起你們喲,我改主意了。”對著渾身骨骼儘斷、生命在一瞬間被剝奪的男人們,盧奎莎吐出輕鬆的話語,“舞會還在繼續,今夜那麼美好,我還沒享受夠呢,暫時沒功夫收集你們的殘片帶回去。所以,還是果斷收拾掉好了。”
幽靜的庭院裡,無人回應她的話,唯有哀怨而透著腥氣的風鳴動著。束縛住異族屍首的白色石柱,塗抹著詭異的血痕。
“阿拉,已經聽不到了嗎?”
濃妝豔抹的女人噘起紅唇,覺得有點無聊。直到輕鬆葬送了兩個達斯機械獸人族的命,盧奎莎手上的紅葡萄酒都沒有一滴撒漏,仍被她優雅地夾在指間。
紅色的五芒星閃著妖異的光,輪轉在女術士白瓷般細滑的手背上。從魔法陣中躍動而出的紅蓮,蜿蜒地撲向死狀淒慘的亡者。那數秒前還鮮活的生命,如今已然化作了飄逸在半空的飛灰。餘燼落在地上,看起來,就像是一堆仆人沒清掃乾淨的垃圾。
用火灼燒柱子,使上麵的血跡被烤焦的黑印遮住,做完焚屍滅跡的善後事務,盧奎莎收起結界和水晶線,稍稍整理發型和衣飾,若無其事地離開殺人現場,穿過無人的長廊,重返舞會。
然而,等她穿著高檔皮鞋的雙腳剛踏進大廳,她就發現氣氛不對勁了。貴族們仍沉醉在被歌舞和笑聲環繞的聚會裡,但蔓延在周圍的氣息,卻帶著深不見底的寒意,提醒著她,危險正在逼近。大廳的正門打了開來。外麵的守衛仍在放客人進入。毫無違和感地站在門前的數道身影……盧奎莎強化了一下視力,老遠就看見那四個人也在朝自己這邊看。一個中分的頭路把橙紅頭發分成兩瓣的男人,一個墨綠色短卷發的男人,一個留著憨厚可笑的蘑菇頭發型的男人,和一個將幾縷劉海染成朱紅的黑發黑皮膚的女人……
四人堵在大門口,好像要截斷她的退路似的。儘管在他們的身上察覺不出一丁點雷壓,然而豐富的殺敵經驗告訴她,那四人絕非泛泛之輩。怎麼回事呢?異族接二連三地出現在這個地方?難道說——
腦中的一根弦繃緊了起來,盧奎莎立馬意識到情況的凶險。想想剛才那兩個不自量力的狂徒對自己懷有不軌企圖。如果真是以抓捕自己為目標,那麼就不能再繼續逗留下去,把自己置於險地了。盧奎莎眼睛四處遊移,望著那大片大片透亮的玻璃窗,尋找撤離的時機。
阿爾斐傑洛一個人坐在龍神殿外花圃的涼亭中,表麵看起來無所事事,但臉上的神色卻無時不透露出焦慮。
等待的過程很磨人。像是為了打發時間,他一會兒搔一搔被花粉沾到的癢處,一會兒站起來,在百花齊放的園子裡徘徊一圈,再坐回去。說實在的,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可他還是來了。這裡離龍神殿很近。如果有人從那裡頭出來,隻需要往花園門口跑幾步,就能把人在下山的路上攔下來。
無法否認,阿爾斐傑洛曾經幻想過那對他最最痛恨、但卻情比金堅的罪惡男女,是如何在外力的作用下被拆散,然後倒黴,遭殃,受罪的。但如今,當一切意外成為現實的時候,他卻絲毫感受不到開心和滿足。
不久前,當他路過通往“龍之腹”的山道、準備去訓練場找奧諾馬伊斯的時候,有兩個私密交談的守護者從他的身邊經過,旁若無人地討論著什麼。從他們的嘴中,阿爾斐傑洛聽到了令他震驚的消息。
他拉住那兩個他並不想與之搭訕的守護者,一通盤問後,事情的大概被他了然於胸。
坐在涼涼的石質長凳上,阿爾斐傑洛默然地將視線投注於蔚藍的高空。
蝴蝶翩飛、蜜蜂奔忙的花圃,景致美麗如畫。周圍鳥語花香,美不勝收,然而舉頭仰望天空的紅發人,卻沉浸在極為複雜的心緒裡。最終,在打聽到守護者們熱議的消息後,他放棄了去訓練場的念頭,選擇等在這裡。紫眸朝陽光照耀著的宮殿眺望過去,又移開,落下,轉回園子裡。阿爾斐傑洛仍在等待。
噩耗已經傳得卡塔特人儘皆知,就好比花粉被蜜蜂攜帶著沾染了整座花園。龍神殿外,早已圍堵著很多族人和守護者。阿爾斐傑洛知道,蘇洛正在裡麵,為挽救心愛之人而努力著。
自己到底為什麼要過來呢?搞不懂。就算不去訓練場,也該待在首席居所,一步也不要踏出來。在這個敏感的時候,更應該如此的。啊對了,對於蘇洛的求助,龍王會怎麼表態呢?
不禁歎了一聲,阿爾斐傑洛一麵斥責著如此關注這件事情的自己,一麵抬起頭仰望龍神殿矗立的方位。而他所等待著的人,終於在此刻出現了。
身後跟著許普斯和吉芙納,蘇洛大步流星地從殿內走到外麵,步履狂躁而急切,宛如暴風,在台階上落下。通過加強視覺的眺望,阿爾斐傑洛看到他走下台階的身影。為了觀察得更仔細些,他站起來,從人群的遮攔中看清他。
近似黑炭的頭發,隱藏在劉海陰影下的灰綠色眼瞳,蕩漾著孤傲之氣的冰冷麵龐——什麼都沒變。十五年的歲月,沒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點痕跡。隻是那急躁步伐中顯露的情緒,說明他已走到崩潰的絕境。
阿爾斐傑洛一邊咬著嘴唇,一邊忘我地凝視昔日他無比傾慕的那個男人的容姿。那個讓他背叛養父、遺棄愛人的男子,此刻的臉色差得出奇,比病人更為憔悴,仿佛熬了數天的夜。可是這一切與我何乾?阿爾斐傑洛冷冷地想著。在那裡的,是自己憎惡的家夥,而他要救的對象,則是更加可恨的仇敵。
在搖曳的花影中,阿爾斐傑洛無言地抬起了腳。
從龍神殿出來,蘇洛快步下了階梯。有一些守護者貼上前,關切地詢問情況,被他統統撇在了身後。看起來,他正被深深的恐懼和絕望籠罩著,步子邁得極大,與緊跟著自己的許普斯、吉芙納之間沒有一句交談,不過三人的步調卻非常一致,飛快地往直達彩虹橋的捷徑疾走著。
光從這三人行色匆忙、麵有鬱色的樣子判斷,就知道情況並不樂觀。所有沿途遇到他們的人,都止住問詢的欲望,用祝福和祈禱的眼神,望著他們匆匆離開的背影——除了一個人……
“——蘇洛。”
一個清晰的嗓音,從急急趕路的男子身後傳來,打亂了他的腳步。
蘇洛被吸引了似的回頭一看,頓時木然,定住了視線。許普斯和吉芙納也是非常震驚,沒想到自己竟如此大意,不知不覺被人跟在了後麵。
瞬移到心緒不寧的三人身後、以天藍色晴空作為背景立在那裡的,是紅金色頭發的首席充分照耀在陽光下的昂然身影。
“好久不見了。”阿爾斐傑洛微笑著打招呼,“什麼事那麼著急?”
蘇洛並不打算和他交談。“現在不是時候。”冷冷地低語一句,然後背過身。
“我都已經聽說了。盧奎莎失蹤,被異族抓走了。看你急得跟無頭蒼蠅似的,似乎說服龍王施救,進展得不太順利啊。”
阿爾斐傑洛的話語,將蘇洛的目光再次吸引過來。
“既然你知道了,就彆說風涼話,也彆來煩我。”
近乎實體的逆風,朝轉身而去的蘇洛迫近,猛烈地刮散了他的黑發。望著再一次施展瞬移的魔法緊逼過來的男子,蘇洛大為詫異。那個男人,已經又帶著假惺惺的笑容,站在自己身前了。
“不要那麼急,聽我說完再走嘛。”滿麵帶笑的紅發首席,對一臉愕然的蘇洛細聲說道,“這十五年,我過得可是很不好啊。”
阿爾斐傑洛這些年的日子很難過。一直無事可做地遊蕩在山間,形同軟禁。但是阿爾斐傑洛這次沒有抱怨任何人,他知道會有這個結果,是他自作自受。十年前,他謊稱比爾與韋斯利是自己的朋友,為兩人擔保。白羅加好像得到了一件寶貝似的,興衝衝地回卡塔特說他的壞話去了。雖然中間有柏倫格極力周旋,使白羅加並沒有把事情說到很誇張的程度。但儘管如此,阿爾斐傑洛至今都沒改掉與密探私交的不良習慣,仍然讓龍王感到很不滿。意外的是,兩位族長並未削去他的首席名分,也沒再對他進行剝奪自由的處罰,可是,也已經不再信任他了。白羅加的風頭逐漸蓋過自己,多次出動,為龍族立下汗馬功勞。事實上,不僅意氣風發的白羅加,每個龍術士分配到的任務都比阿爾斐傑洛多,畢竟,沒有再比零更小的正數了。不過,以往總是對同僚們所得的任務非常關心的阿爾斐傑洛,對自己被雪藏的處境倒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也毫不在意彆人比自己更得龍王的喜愛。即便龍王一件任務都不賞給他做,也沒關係。不必付出任何努力,就能輕輕鬆鬆地被供在山上好吃好住,倒也樂得清閒。
浮現在阿爾斐傑洛臉上的,是無法判斷出善惡的笑意。不明白這家夥要做什麼的蘇洛,內心感到急躁,不過,現在也沒時間去管他的近況了。
“我沒有與你敘舊的閒工夫。有事下次再聊。”
蘇洛想要超過他,趕到彩虹橋,駕著許普斯,和吉芙納一起滿世界的去尋找被異族掠走的盧奎莎。他隱約記得……在阿爾斐傑洛要他看管“席多”的那個時候,曾對他提到刹耶軍的駐地在……在……
一時間有點想不起來,也無法放下麵子向這男人求教。但是,大致的方向是東歐的某個地方。即使把沿路的土全都翻過來一遍,都不能放棄。雖然就這麼帶著兩個龍族闖過去,是非常魯莽的行為,但眼下,盧奎莎的安危淩駕於任何人之上,已經沒工夫擔心自己了。
然而,心急火燎地想趕去救人的蘇洛,迅速離開的意願卻再一次流產。這回阻止他的,是吹向耳畔的那充滿惡毒的反問。
“下次?在龍族為盧奎莎舉辦的葬禮上嗎?”
“你——!”
蘇洛的表情近乎於呆板,然後在瞬間化為了憎恨。對於如此程度的惡語,必須做到回敬。但他正要發出怒斥,又突然因為想不出詞,而凍結住了話音。望著張口結舌的男子,阿爾斐傑洛的笑意更深了。
“摯愛被人奪走,你很痛苦吧?但是啊,你的痛苦,根本就不及我的萬分之一。”
“彆理他。”許普斯大步上前,攔住發出哀歎的首席,深藍的尖瞳裡刻著無儘的嫌惡和冷意,然後對蘇洛低語,“我們管我們走。”
“就你們三個去救盧奎莎?”阿爾斐傑洛用平靜的話語,調回三人的注意力,“上哪裡救?”
蘇洛的凶相在被問及這個問題時,立刻轉換成呆怔的麵目。那空虛迷茫的視線,證明他根本就沒有線索,早已是方寸大亂。
“隨便哪裡。”蘇洛掙紮著張開嘴,總算成功說出了完整的話,“就算跑斷腿,也要讓她重回到我的身邊。”
“說不定在你把腿跑斷的過程中,她就死掉了呢。不過這樣也好。這個黑暗的世界,從此就能減少一個惡人了。也許能變得美好一點呢。”
“適合而止吧,首席!”吉芙納芍藥紅色的眸仁迸發出凶光。
感受到這灼烈的視線,阿爾斐傑洛輕巧地把目光投送過去,泰然自若地說著,“唯獨有一點蠻可惜的。子嗣凋零的卡塔特,怕是又要缺損一位龍裔了啊。”看著吉芙納蒼白的麵龐,阿爾斐傑洛擺出一副嚴峻的樣子來,“怎麼?難道我說得不對?龍王沒打算派兵救援,是已經將你們主從舍棄掉了啊。”
蘇洛出離憤怒,他的表情,離徹底爆發僅一步之遙。不過,在聽到這近乎無情的宣判後,似乎多少清醒了過來。大腦中的滔天怒火被驅逐,逼著他開始思考起無比殘酷的現實。蘇洛緊握的手垂懸在身體兩側,神經質地抽搐著,像是癲狂症發作的病人。阿爾斐傑洛用眼角餘光,瞥見他的反應。
盧奎莎從昨夜失蹤,到現在已經快一天。蘇洛和吉芙納急著上山,哀求龍王發兵救人。但龍王沒給出任何有意義的答複,反倒讓他們碰了個釘子。蘇洛對盧奎莎的營救之心有多麼急切和強烈,兩位龍王自然是深深了解的,但是,對此卻表現得有些冷淡。不僅是因為他們對盧奎莎被何人擄走、如今身在哪裡這些問題毫無頭緒,更在於這對龍術士的交往,在族內一直被龍王定性為不應該出現的醜事。此外,那樁蘇洛、盧奎莎沒能解決、最後靠阿爾斐傑洛和柏倫格力挽狂瀾的任務,始終壓在他們的心頭。多年來,龍王一直惱怒於這對眷侶。
此刻,蘇洛感到無比後悔,後悔用冷暴力對待盧奎莎那麼長時間。他應該無微不至地對她好,體貼她,關愛她的,可是卻……
如果不是在自己這兒受了委屈,她也不會一個人跑去羅馬散心的。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蘇洛的心很冷,感覺被千百柄劍刺穿。忽然,他又憤憤地望向阿爾斐傑洛。
龍王給出的答案,是讓蘇洛、吉芙納他們自個兒想法子救人。雖然吉芙納危在旦夕,讓龍王感到很痛惜,但還是對蘇洛、盧奎莎的厭惡感,占據了上風。甚至說出“怎麼會這樣不小心”的苛責話語。會得到兩位龍王如此的冷待,何嘗不是因為這男人當年的算計,使他們把並不困難的一件任務搞砸。從那以後,蘇洛不僅失去了龍王的信賴,與盧奎莎的關係也慢慢出現了裂痕,變得空前緊張。在對待阿爾斐傑洛的問題上,以往感情甚好的二人,意見產生分歧,已經打了十幾年的冷戰。雖然不光是因為阿爾斐傑洛的緣由,還有其他與之無關的因素……但是這個男人,無疑是自己與盧奎莎的災厄之源。
蘇洛對自己射來的怒視,阿爾斐傑洛很明顯地感受到了。這一刻,他臉上浮現的感情,究竟算什麼呢?他在恨我?阿爾斐傑洛試圖分析清楚。
對滿口風涼話的男子投以怒視,吉芙納喝出了冰冷的話語。
“主人暫時沒有生命危險。我時常能感覺到一些襲遍全身的痛感,證明敵人在審問她。在沒問出結果前,是不會對她——”
話聲至此,自覺地收住了。吉芙納本來是為了打消阿爾斐傑洛的挖苦,才會出言反擊,但是她發現,在聽過她的敘述後,蘇洛反而流露出比先前更為痛苦的表情。
“那真是不幸。不管她能不能經受得住敵人的拷問,都不能再拖延時間了。”阿爾斐傑洛用有些斥責的口吻,對吉芙納發問,“說起來,你這個從者當得也太不稱職了吧。有契約連接著你們,隻要靜下心來,感應主人的氣息,不就能找到盧奎莎的所在地了嗎?”
“如果真能如此簡單地把問題解決,我何必求助於外人。”
“莫非,感知不到?”
在狐疑著出聲的阿爾斐傑洛麵前,吉芙納帶著無奈和惱恨的表情低下頭。
“不知道為什麼,就連與主人簽訂契約的我,都無法探知出她的存在。敵人一定用了什麼詭計把她藏了起來,某個能與外界切斷聯係的地方。”
“與外界切斷聯係……”首席的眼色驀然一凜,脫口自語起來,“我八成知道是誰乾的了。”
“你知道?”
像一隻被|操縱的人偶似的,蘇洛的脖子扭動著,彎起一個奇異的角度,對準低聲呢喃的阿爾斐傑洛,目光執拗地望過去。
那張臉上,不光是期盼和激動,還藏著更複雜、甚至有熱度的情感。蘇洛像抓住了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那般,一動不動地凝視著紅發的男子。在那雙脆弱的灰綠色眸子裡,阿爾斐傑洛看到了自己苦笑的臉龐。
果然,時間是可以泯滅一切的啊……說起自己傾注於這男人的感情,並非像對待白羅加或雅麥斯那般,隻有滿滿的厭惡。充其量,隻是因愛生恨罷了。
感情這種東西,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越是去壓抑它,它就越渴望釋放。阿爾斐傑洛苦笑著接受了這一事實。當他從蘇洛閃動著脆弱光芒的眼眸裡看到自己的那一瞬,他就知道,他敗給了那個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