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大太太!
邢芊芊倚靠在軟榻上輕輕地翻著一本冊子,隔著屏風的圓凳上坐著的正是管著榮府賬房的兩人,一個胖乎乎的一臉福氣相的叫做周同,他的媳婦乃是賈母身邊的老人的女兒,去年給兒子周瑞娶的媳婦,卻是王夫人乳娘陳嬤嬤的兒子翠花,可以說周同能夠坐穩榮府賬房管事的位子,和他這會鑽營勁兒有關的。隻是大半年前,誰都要說周管事這是有眼光,動作也快,才會和二太太那邊攀上了關係,如今卻是風向變了,就是他自己心裡都擔憂大太太將他從賬房管事的位子上給踢下來。
至於另外一個副管事林富良,瞧著隻四十來歲的樣子,一張國字臉瞧著倒是一派老實忠厚的樣子。他的兒媳婦乃是賈赦原配張氏的陪嫁丫鬟,而他的兒子也是原著之中少數有名有姓的下人之一,林之孝。說起來,張氏去了之後,林富良家據說更加低調之外,待兒媳婦還是如常。按說,這樣子不會受賈母和王夫人待見,不過這林富良是極少數沒有被王夫人和賈母給清理出府趕去莊子上的與張氏有關係之人。而據說張氏留在賈府的陪嫁之物,便是由這人照看著。
彆看邢芊芊此時翻著賬本的神色好像很平靜,其實心裡頭卻是火大得很。要說起來,她原本是不打算接過榮府的管家之權的,彆看原著之中王夫人和鳳姐這對姑侄倆好似很威風,可實際上呢,卻是她們倆都將自己的陪嫁填了不少進賈府的賬中去。要不然,王夫人也不會貪財到了那個地步——給自個最疼愛的寶玉娶薛家女。王夫人並不是個傻子,她真不知道薛寶釵的身份不高嗎?不過是一個字窮鬨的。
這周同和高富良呈上的賬冊自然是做得完美得很,了不起差了十來兩的銀子。拿去糊弄不太通俗物的二太太王氏自然是容易得很,但是想要騙過曾做過幾年公司主管的邢芊芊卻是不可能的。
邢芊芊丟下賬本,賬冊砸在鋪著藍色團花織錦榻上的聲音其實很輕,但是卻重重地砸進了周同和高富良的心裡頭去了。她嘴角微微上翹,目帶諷刺之光,說出的話卻好似不帶一點兒火氣,“兩位管事真真是辛苦了,隻是兩位能不能告訴我,為何府裡月初采買胭脂水粉上的銀子半點沒少,還多支出了兩百兩?再有府裡在錦繡閣裡每月都有不下六百兩的支出,便是今秋江南送上京的極好的雲錦,市麵上的價錢也不過是五十兩銀子一匹罷了,這六百兩采買一般的棉布、綢緞,還是月月采買,怎麼榮府的庫房卻不見有多少的緞子呢?還有這玲瓏軒的珍珠和翡翠……”
邢芊芊心裡明白,這榮府每月支出的銀子不下三千兩,若再算上年節禮、親朋故舊家紅白喜事等、逢年過節給家貧族人的救濟銀子等等,榮府一年的支出約四萬兩銀子。而賈府在東北、直隸、山東並江南的田莊祭田,一年四季的收益換成銀子算起來不過一萬五千多兩,賈赦一等將軍的爵位,一年領朝廷的俸祿銀子四百兩,祿米四百斛,至於賈政,一年的俸祿銀子不過八十七兩,還不夠他與清客賞回景買盆花呢。收支極度失衡,時日一久賈府不敗那才是神話呢。
邢芊芊想到賈母、賈赦等人的奢侈用度,這一家子人可能還真的以為榮府的庫房裡頭金銀依舊堆成山呢。不,也許是賈家人都不會算賬,都是數學學渣?邢芊芊又想賈璉如今不過四歲大小,他二十來歲的時候榮府居然還未倒,大概庫房裡頭的金銀並值錢的古董真的還不少吧。可由著這麼花下去,她這管家的日子肯定也不好過。她才不會像王氏姑侄那樣子,貼自個的嫁妝銀子不說,還做惡事來撈錢,養了一大堆蛀蟲來。
整個榮國府,加上田莊裡頭的奴仆,竟然有奴仆近七百人。但是整個賈家的主子又隻有幾個人呢?賈母並賈赦、賈政兩房不過八個人。此時的榮國府在邢芊芊的眼中,就是個收支不平衡、成天吃著老本、打工人員臃腫人浮於事貪占公家財物、管理者無能隻知道內鬥的機構,這樣子的榮府居然還能撐過十幾年?!這賈府的老祖宗跟著太祖打江山時撈了多少金銀財寶啊,竟然養著這麼多人如此之久。
邢芊芊搖了搖頭,微一沉吟方對著臂膀粗圓的秋燕道“將屏風移開,這樣隔著說話,我還擔心周管事和高管事兒是在聽呢還是在神遊天外了。”
修梅、秋燕幾個丫鬟全都立在榻邊,都豎著耳朵肅著一張臉想給邢芊芊長氣勢。秋燕聽了邢芊芊的話,立時笑了,一把就輕鬆地舉起了七八十斤重的山水檀木大立屏移到一邊,那小眼神還凶狠地瞪了瞪周、高兩人,讓這兩人額頭上的汗珠子掉得更多了。
彆說,周同這人還真擔心大太太身邊這粗壯的丫鬟對自個動粗,也不敢繼續安坐了,他艱難地撐著大圓肚子站了起來躬身乾笑道“在太太麵前,誰敢不仔細呢?其實自從大太太您當家以來,府裡的支出就儉省了不少呢。”
邢芊芊抬眼看著周同似笑非笑道“儉省了多少?五百兩還是六百兩啊?還不夠這滿府的人發月錢呢,也比不過周管事你們家在外頭開的鋪子的收益呢。我說得對不對呀?”
周同的額頭上汗水更多了,乾笑道“這從何說起呀!我老子娘、我和我家婆娘以及幾個孩子,都是榮府的家生子,彆說是銀錢了,便是我們自個都是府裡的財物呢。”
這話周同說得順口,邢芊芊聽得卻有些不舒服,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周同,說得話卻是更加誅心了,“聽說周管事家的兒媳婦有了身子,那吃的用的可是不比府裡的主子差呢,還買了兩個小丫頭一個婆子伺候著。就算是老太太和二太太有賞賜,也經不住這樣花用吧。莫非周家吃的用的,是天上掉下來的?”
周同的臉色頓時煞白,經不住邢芊芊的冷眼,竟是從凳上滾了下來,跪在地上求饒起來了。
邢芊芊沒理會周同,而是抬頭對著修梅道“你去請賴大管家過來一趟。”
周同以為賴大來了就是來處置自個的,那圓滾富態的身子都快癱在地上,哀哭得更加起勁了。邢芊芊隻覺得耳朵都吵得有些痛了,皺眉對周同道“周管事快被哭鬨了,吵得我耳朵都痛了。起來吧,我也就是好奇你們家的事兒,抱怨抱怨咱們家就這幾個人卻養著一大堆吃白飯的人,又沒有說要將你怎麼樣了,乾嘛這麼害怕呀?”
周同心裡暗自咒罵邢芊芊,從地上爬起來卻是不敢再坐下了,暗自猜測邢芊芊喊賴大來的原因。
邢芊芊看向一臉謙恭半句多餘的話也不敢說的林富良,倒是讚了他道“林副管事倒是個沉穩的,我聽了不少人讚你辦事牢靠呢,難怪大老爺將先頭太太的陪嫁讓你照看著。”
林富良忙謙辭道“當不得太太的讚,不過是儘我的本分做事罷了。”他的心裡卻是一驚,這邢氏大太太莫非是想打先頭太太嫁妝的主意?大老爺是個極看重財物之人,絕對不會允許大太太伸手動了張氏太太的陪嫁的。哎呀,這府裡才安穩幾天呀,看來又要生事端了。
不單是林富良這樣想,就是周同心裡頭也是這樣想的,他卻是巴不得大老爺厭惡邢芊芊呢,沒有大老爺的撐腰,又早就和老太太不和,他倒要看看這邢氏還怎麼在自個的麵前耍威風了。
賴大很快就來了,他見邢芊芊的態度,表麵上看也顯得極為恭敬,他進了屋隻掃了一眼周同和林富良,便道“不知大太太尋我有何事呢?”
邢芊芊歎道“我方才看了賬房兩位管事送來的賬本,看到上頭那支出的上千兩銀子就心慌啊,我知道一般的百姓家裡,二十兩銀子就能過上一年還算不錯的日子,榮府上下的主子也就七個人呢。我想著之所以開銷這麼大,是因為咱們府裡的下人太多了,家生子、幾代主母帶來的陪嫁之人、買進來的人等等。我想著放一些人出府去,大管家你先放個風聲出去,若是家生子和陪嫁之人,我也不要贖身的銀子。至於後頭買進來的,一律十兩銀子的贖身銀。”
賴大還真沒想到大太太尋自個過來竟是說放人之事,他為難地道“不知大太太可和老太太、大老爺商量過沒?如今又不是年節時候,放人出去恐有損府上的名聲呢。”
邢芊芊自知賴大麵上對自己再恭敬,那也是站在老太太那邊的,他反對也不奇怪。可是這榮府的下人放出去一半那是必然的。她笑道“大老爺那兒我自是商量過的。至於老太太那嘛,這再過些時日不就是老太太的壽辰嗎?我就是想著放人出去給老太太祈福拜壽呢。實話說吧,府裡的下人們是定要放出去至少四成的,老的、弱的、不乾事的、偷竊主家財物、無事生非嘴碎的,這些便是不願意出去的,我也不會留的。總之,有勞賴大管家了。”
邢芊芊這一番話,可是讓賴大、周同並林富良三人都心神大動,等出了榮禧堂三人才回過神來,賴大等三人互相看了看,都知道這消息一說出去,滿府裡定是人心晃動的。一時間三人竟是不知說什麼好,抱了抱拳各自一臉心思地去了。
邢芊芊吩咐完後心情極好的哼起了歌兒來,瞧著天色尚早,忙喚了童媽媽取了她給弟妹並邢忠、高先生一家人的禮物,“快去讓人備好車,我這就去邢家接璉兒,順便將給三姐他們的中秋節禮給送去。”
童媽媽幾個如今可不敢多勸的,雖心裡不大讚同卻還是依言去準備了。
北靜郡王府裡,邢二姐兒捏著帕子一臉怨恨之色地瞪著門邊兒,等瞧見素心一臉失望地回來了,她頓時忍不住伏在榻上大哭起來。素心早就瞧不起進了王府雖得了北靜郡王一些寵愛卻半點也不知向上爬的邢二姐了,但此時她還沒有得了正院那邊姐姐的確切話,不敢先斷了邢二姐這邊的路,因此麵上還是比較殷勤的。
素心去窗下的架子上取銅盆、手帕等物給邢二姐淨臉,眼珠子轉了下方假裝好意道“姑娘,郡王爺瞧著不是對你沒有情意的,我瞧著他也是礙於規矩才沒有在王妃娘娘麵前出聲護著您的。說起來,我私底下聽外頭的媽媽嘀咕過,說是咱們王府同榮國府是老親呢,姑娘何不去求求大姑娘呢?雖說當日您出門子的時候,大姑娘忒冷淡了些,但是好歹是親姐妹呀,她定不會眼看著您在王府裡頭受儘委屈而不出聲的。”
“可是,沒有王妃的允許,我是出不得門的……”邢二姐心動起來,隻是想到出入王府要對牌才能讓車馬房備車出府,她就猶豫起來了。
“王妃不許,姑娘何不去求王爺呢?我打聽到王爺現在還在府裡頭未曾出門呢。王妃前日雖說讓你在房裡抄經書的話,可也沒有讓姑娘你禁足的話呀。”
邢二姐雙眼一亮,嗖地站了起來,破涕為笑道“幸好素心你在我身邊。快快伺候我換身衣裳,再梳個王爺喜歡的發式,我這就求王爺去。”
素心笑著應了,心裡頭卻是暗想著王爺定會對邢二姐發火的,自己立下了這麼大功,王妃那兒也定會高看自個一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