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畢之後我就吩咐下去,準備明日往受降城出發。隻是今日,還要與村長族長商議外遷之事。
將在京中議好的方案告知他們——蒲州與鄜州皆是水土優渥,適宜居住之地,且離京城又近,沒必要在這僻野荒地繼續頂風受凍。這也是太後娘娘等人的關懷之心。
他們的意見分成兩波,一時爭執不下。
我便通知他們,朝廷發下的外遷文書已經下到靈州府了。稍後靈州刺史便會前來與諸位詳細洽談。
與會完畢,踏出祠堂之時長舒了一口氣。
直覺得近來緊繃的那根兒弦稍稍鬆了一點,生出一種聽天由命的感覺。我想,除了知道尖尖幫我大忙的真相導致了不少的灰心之後,也是累了。前幾個月著實太累了,就頹喪頹喪,歇一歇吧。
複雜的心境又感念起來在北地的好。
我扭扭脖子,掂著腳步回來院中,進門又歡跳著抱住巧嬤嬤,“嬤嬤,嬤嬤,在外頭比在京中輕鬆多了!這政事辦的與旅行一般,明兒咱到了受降城更有意思,到時候咱們一起看看四架火炮的厲害,突厥人肯定得嚇破膽!”
嬤嬤壞笑著點我的鼻子,“嬤嬤看你是想駙馬了吧。”
我一嘟嘴:“哼!誰想他啊!那個屬驢的家夥。”
嬤嬤拉著我的手往內室坐下,沉聲問道:“小菟,今兒一早,嬤嬤發現你藏著不少藥丸子。”
我裝懵懂:“什麼藥丸子呀?”
嬤嬤拿手一指,“喏,你的零食匣子底層,埋著足足六瓶,各種顏色的小瓷瓶。”
我趕緊笑道:“嗐,我當是什麼呢!是預防傷風,潤燥生津的。北地乾燥嚴寒不是。”
她的一雙杏眼一壓:“真的?我可不信。老實交代!你是不是犯了舊疾瞞著大夥呢?”
我搖頭:“絕對沒有的事。”
“悄悄告訴嬤嬤,嬤嬤替你保密。”
我拉著長腔:“哎呀——,真的沒有嘛,舊疾一個心症,一個肺挫裂,那麼嚴重的病症再複發了,我不得天天咳血啊!”
嬤嬤掏我的衣袖:“叫我看看你的帕子才知道。”
我笑著把帕子掏出來,“看吧,看吧,乾淨的吧,可有一絲血星兒?”
她翻轉著檢查,眼眸陷入深深的疑惑,又歎口氣,像是把不安的心略往下擱了擱。
啟程往受降城時候又是一個五更天,在村民相送的燈籠影兒裡,遠遠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的漢子躲著人群藏在遠處,對我們遙遙目送。
我掀開馬車車簾問旁邊的薛莫皟:“那枚火棗子可帶好了?”
“帶好了。不過經我這麼多天的打聽,這火棗子又名火蛭。”
“隻聽說過水蛭……”
“跟水蛭差不多,就是能通過皮膚鑽進人體的一種東西。隻不過水蛭吸血,火蛭不吸。”
“那它不吸血進入人體乾嘛?”
“哼,暫時不告訴你。”
“嘁,還想跟我賣關子,我才不好奇。”
“好,誰憋的難受誰知道。”
“薛莫皟你就搞鬼吧,多少人都取不出的火蛭反叫你取出了,你等著,回頭再好好審你,大刑伺候。”
他一仰頭,嘚瑟的做了個鬼臉。
我又回望了一眼,“你說,吐火鬼大哥為什麼不願意把他的故事講完呢?”
薛莫皟輕悠悠的說,誰心裡,都有個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吧。
國門邊關,如在異域。
黃土牆,黃土路,黃土連天。見不到幾棵樹,有也是褐色樹皮爆裂開,露著粗纖維的肉。
路上行人稀疏,約莫十裡地下來,所見之人屈指可數。
我以帕擋臉往外看,一股風一抷土,把馬車蕩的像是古墓之物。
“今冬是缺雨水嗎?怎麼乾成這樣啊?”我直覺得嘴唇脫水,鼻孔乾癢,一張臉都要皴了。
丁將軍回話道:“陛下說的沒錯,受降城一帶百日都沒有雨雪了,都盼著能下一場大雪呢。要不然辛勤種下的莊稼可就要養不活了。就算是平時這一帶畝產量也不高,莫提現下這個情況了。”
我眯著眼看著頭頂乾巴巴的日頭,太陽雖大卻不頂用,成了燈燭之輝。路邊偶有的枯蒿子上著凍,而大量的野草已被磨光了身子,剩下一截兒根須紮在土裡,半死半活。
下了簾子躲進馬車,從暖壺裡濕了條帕子捂在臉上,肌膚遇水如饑似渴,都快能聽見咕咕喝水的聲音了。
冬休笑道:“這就受不了啦?快到年下那幾天才是最冷的。”
我突然想到,“嘿,冬休,這是到你的家鄉了呀!”
她抿抿嘴,笑的有的沉重:“是啊,十二年沒回來了。隻是人歸故鄉,卻無故居。”
“冬休,總能找到些親戚老友的,到時候我給你兩天假,你隨便逛逛去。”
“好。”她目露感謝。
巧嬤嬤拿走我的濕帕子,連忙摳了大塊的麵脂膏給我搽著:“濕潤的皮膚最容易被風薅了,多抹點香香。”
我仰著一張小臉給她抹,旁邊的翠嬤嬤笑嗬嗬道:“彆說她那一臉嫩呼呼了,連我這張老皮肉也快遭不住了,都覺得臉皮子能撕下來一層!”
朱嬤嬤笑侃道:“怪不得早先那個北境王妃不顧旁的,得了奔喪的信兒就馬不停蹄的帶著孩子回京吊唁呢,這地方就不是人呆的呀。”
冬休悠悠道:“其實原先不這樣,也許是漠南草原毀了的緣故吧。我離家的時候,咱們走的這條官道還是綠葉蔭蔭。”
我訝異道:“那這改變也太大了吧!漠南草原何時被毀的?”
冬休閃爍著眼睛:“小菟,你沒想過甜甜貓是從哪裡來的嗎?這些大獰貓啊,原先隻有漠南草原大峽穀裡有。可他們為何外逃了?就是因為草原被毀了。自然,除了受降城的人,都不知道這事。”
“為何被毀?還是那個北境王李灈搗的鬼?”
冬休歎口氣,神秘兮兮的壓低了聲音:“薛侍衛捉的那個小火蛭可不是世間獨一份,要是想找,直管上大峽穀裡找去。那些小東西們啊,每天晚上連成一大片,遠處看還以為是火燒原野了呢!”
所有人霎時間來了興致,“這東西這麼多啊?”
冬休撇著圓嘟嘟的嘴點頭,“那可不是。成片成海的,各個都等待著宿主呢,沒人敢接近。宿在了誰的身上,就是吐火鬼的下場。因著它們就是火種子,那漠南草原還能好麼……”
嬤嬤們嘁喳低語,這是鬨妖了呀~
我撓撓頭,“這麼大一樁事居然沒報到京中!”
冬休努努嘴,默默道:“妖邪之事呢,朝廷知道也是秘而不宣。何況這些火蛭們還算老實,就窩在大峽穀上下,不往外跑。恐怕那個吐火鬼大哥當初就是為了何事擅闖峽穀,所以才被火蛭沾身。”
哇———
所有人張開了嘴,紛紛交換了眼神,“那種地方他也敢闖?”
“誰知道呢,但也不奇怪,為了一個念頭飛蛾撲火的人也常有。何況四十年前,火蛭數量還少,他興許是存了僥幸之心吧。隻是後來,火蛭的數量年年增長,而今已把漠南草原烤成沙漠了,連帶著天雪都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