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綱愕然瞪大了眼睛“三更半夜,陛下此時出宮卻為何事?”
梁師成冷笑道“何事?李尚書身為實領其事的守禦副使,遇事要麼獨斷專行,要麼辭官卸擔子,官家若不禦駕親蒞酸棗門,何老將軍的人馬如何進得城裡來?”
截止到目前為止,何灌及其麾下部曲卒伍已經在酸棗門外苦候了將近三個時辰,當真是又累又凍,又氣又怕,再這樣下去的話,不等金軍兵臨城下就會崩離潰散。
十日前從酸棗門出城的時候,武泰軍節度使何灌帳下足有兩萬人馬,除了侍衛步軍司的八千將士,還臨時征調了上萬名京畿州縣的廂軍、土兵和弓弩手,甚至還有部分義民在裡麵濫竽充數。
自從金軍猝然從泛水關渡河以來,那些東拚西湊而來的雜役兵丁開始倉惶逃逸,如今已經十不存一,留下來的這千兒八百人,也大都因為年老體弱或者腿腳不靈便,擔心跑不過侍衛步軍司的軍法行刑隊。
“父親!又有一營兵士逃逸而去!”
一個頭戴赤幘身穿鐵甲、懷抱案牘籍冊的年輕人,甫一衝進主帥營帳裡便大聲嚷嚷起來。
步司帥帳臨時設置在正對酸棗門的磚鋪官道上,後麵不遠處即是護城濠河。數九隆冬時節,朔風勁吹,天寒地凍,寬約十餘丈的濠河早已成了可以在上麵跑馬的冰河。
“何薊,你這個豎子!”
一個白發蒼蒼的擐甲老將軍,怒聲訓斥道“老夫說過多少次了?爾乃主管機宜文字的步司員僚,軍營之中沒有什麼爺娘老子,隻有我武泰軍節度使何灌何仲源!”
“屬下屢教不改,還請節帥大人寬恕則個。”
何薊下意識地吐了吐舌頭,躡手躡腳地把逃逸將士花名冊遞了過去。
前無退路,後有虎狼之師,何灌這會兒哪有心情處置那些臨陣脫逃的慫人。
他連看都懶得看一眼花名冊,隻顧負手在大帳裡來回踱著步子。
外麵寒風呼嘯,吹得整座青氈布帳篷瑟瑟發抖,案台上的一株螢螢蠟火,也幾成搖搖欲熄之勢,兩個牙兵親隨隻好用自己的身體,緊緊守護住黑暗裡碩果僅存的微光。
“何薊!”
何灌似乎想起什麼重要之事,突然停住腳步問道“這個時辰,城內又該來信了吧?”
“來了!咱們的人說,陛下禦駕親蒞酸棗門,辛康宗那廝要倒大黴了!”
何薊站在背光的黑暗裡,看不到表情神態,卻能從聲音裡聽出來難以抑製的喜悅之情。
每隔一段時間,在城裡宿直的步司員僚就會站在城頭上,用旗語將城裡的消息及時通報給本司主帥,何薊是專門主管本司機宜事務的文字官,他爹不問他問誰?
何灌聽說延興皇帝快到了,這才鬆了口氣,兀自捋著胡須笑罵道“辛康宗這個猴崽子,好好的人不當,居然甘心做曹家的走狗!如今曹曚已經倒台,老夫倒要看看,這廝還能跋扈到幾時!”
何灌和曹曚一個是步帥,一個是馬帥,二人同為三衙管軍,誰也管不了誰,誰也瞧不上誰,其下部曲偶爾還會搞些刺刀見紅的小摩擦。
這次曹曚榮升為東京守禦使司都統製,總轄除了禦前禁衛師旅之外的所有京畿兵馬,原則上何灌已經成了他的麾下部屬。
酸棗門守將,也就是東京守禦使司中軍統製辛康宗,正是馬軍太尉曹曚的心腹親信。
辛康宗以上奉君命、下遵將令的大義名分,公開違逆本司長貳之命,悍然替其恩主公報私仇,這是在拿自己的腦袋往天雷上撞啊!
天作孽猶可恕,人作孽不可活。
何灌毫不擔心辛康宗沒有好下場,他此時心情大好,之前的憂慮、忿恨和心寒,暫時都拋到腦後了。
儘管延興皇帝還在來的路上,消息一經傳出,步司上萬卒伍已經開始感受到熱氣滾滾的浩蕩天恩了。
何灌正閉著眼睛兀自遐思,忽然大帳門簾忽地被人掀起,一股凜烈的寒風突襲而至,隨即有個亢奮的聲音疾呼道
“啟稟節帥,城門大開了!”
城門大開,意味著皇帝已經駕臨此地,何灌一振甲衣,大踏步走了出去。
他正要命令全師部眾火速入城,就在這時,卻見濠河北麵數裡之外的地方,似乎閃爍著星星點點的火光,伏在地上側耳一聽,隱隱還有馬蹄踏踏的動靜。
何灌眼神一凜,糟糕,虜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