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我的夥伴!
三十六勞動
緊挨著學校的一家,家裡有三個小孩,大的還在穿開襠褲,小的兩個都需要專人看管,所以,地裡的活計都是男主人一個在乾,有些忙不過來,有天,他請求老師,讓學生幫他把山腳下一片向日葵地裡的葵花杆挖了,這是頭一年種下的,向日葵收割後,葵花杆還留在地裡,由於向日葵有很大的須根,所以要想耕地,必須先挖掉葵花杆,否則根本無法下犁,但是挖掉四五畝的葵花杆,絕非易事。這家男主人很又經濟頭腦,向日葵就是他種下的經濟作物,今年他又運回了一車的白楊樹苗,答應送給學校十棵,作為學生勞動的回報。兩位老師答應了他的請求,因為同學們口渴的時候,經常到他家去喝水,而且打掃校園時,需要的一些工具,也經常是借用他家的,也算是對人家幫助的一點回報,再說,當時的學生年齡不等,而且普遍偏大,四五年級的很多學生都十四五歲了,甚至還有十六七歲的,乾活都是沒問題的。
頭一天放學的時候老師通知了注意事項和要帶的工具,第二天,四五年級的學生都從各家帶來了工具,比如鐵鍬、?頭等,一二三年級則是帶了棍子和繩子,鐵鍬和?頭主要就是挖掘,木棍則是用來敲打挖出葵花根部的泥土,繩子是用來將敲打後的葵花杆拉到地頭,因為葵花杆很粗糙,學生的手皮比較嫩,徒手拉的話會紮進刺,或者磨破手皮,因為手套,並不是家家都有,但是繩子家家有,所以就用繩子。
集結完畢後,劉老師就拿出了十棵楊樹苗,分發給高年級的同學,按照劉老師的指定,栽在了校園靠近公路的一邊,菜地邊上也栽了幾棵,因為另外兩麵都是山勢,不需要栽種。
十棵樹苗很快就栽好了,劉老師高興地對大家說
“今天是三月八號,大家知道今天是什麼節嗎?”
“植樹節。”同學們說道。
“是的,今天是植樹節,我們也過了一個植樹節,我們栽下的這十棵樹苗,夏天的時候就綠樹成蔭了,那時候我們的校園,就會是一個被綠樹環抱的美麗場所。”劉老師高興地對大家說道,我回頭看著那寫比成人的手指粗不了多少的、光溜溜的楊樹苗,不僅對老師的話產生了疑問這能成蔭嗎?雖然我還小,但都是農村娃,對一些自然知識還是知道的。
“大家說我們的校園那時候美不美?”劉老師繼續發表著自己的即興演講。
“美!”同學們異口同聲地說,好像他們已經感受到了那綠樹成蔭的校園。
我抬頭望望藍天,又看看我們那簡易的校園,確信這不是在夢中,隻是這美不知在何處。
“說不準,沒發芽就被豬拱了。”我心想,因為我知道那頭母豬每天都帶著豬仔檢閱一遍校園。
之後,同學們就懷著對未來美好校園的暢想,被老師帶到山腳下的葵花地裡,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分工,大家就開始忙碌了,都是農村孩子,乾起活來也決不馬虎。四五年級的同學比較大,他們挖,我們一二三年級的學生,有的敲土,有的往地頭拉,一切都井然有序,但是孩子畢竟是孩子,乾著乾著就各種調侃,或者放下工具直接追趕起來,兩位老師不得不來來回回地穿梭著,維持秩序。
學生間的各種調侃早已司空見慣,甚至給一些同學取了綽號,比如四年級有一個叫楊玉萍的女同學,他們就把人家叫洋芋皮,後來女同學隻好改名叫楊梅花,此後才沒有人再叫洋芋皮了,再比如李蛋娃,他們乾脆就叫蛋,這還不算什麼,還有一個叫驢的同學,歸根結底,竟然是這位同學跑跳都很厲害,看看,這優秀的同學,也被人起綽號,這位叫驢的同學,真名都快被大家忘記了,估計隻有在作業本上,人們才能想起他的名字,平時都叫驢,比如上學的路上,當有同學看到他走在前麵,便會大喊道
“驢,等等我!”
而那位同學就會自然的地停下等他,之後便有說有笑地繼續前行,那理所當然的樣子,就像彆人叫我黃毛一樣,並沒有絲毫排斥。
今天他們在地頭又互相編排起來,因為這些編排時常發生,又互相間非常熟悉,所以也就沒有什麼新意,忽然他們看到了這家男主人的五十多歲的父親,他正在用驢車把我們拉到地頭的葵花杆拉回去,用葵花杆燒飯是十分得力的。他頭戴一頂已爛了一圈的破草帽,三月的陽光根本就不需要草帽,但是,有些農民乾活已經養成了一種習慣,那就是戴一頂帽子,有的時候是遮陽,有的時候是防塵,這位父親今天戴的,就屬於後者,隻是這草帽太爛,有幾次,當他在綁紮葵花杆時,草帽掉在了地上,可能是由於草帽太破,戴在頭上不舒服,農夫在裡麵墊了一些棉絮之類的東西,而這些東西也隨著草帽的滾落,掉了出來,農夫在綁紮好葵花杆後,就撿起草帽,把棉絮之類的東西又墊了回去,然後趕著車走了,這一幕剛好被四五年級的同學看見了,然後他們又調侃起了老農,你一言我一語,不一會兒,一段小調就出爐了
頭戴爛草帽,
喜鵲搭了窩,
等到我知道,
喜鵲起窩了。
這段小調,形象、生動,無論是唱還是說都十分有趣,這些學習起來,常常被老師罵作大笨蛋的大孩子,寫作文往往隻有三句話,三句過後就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經常能聽到大菊花老師尖著嗓門叫道
“你們是來念桌子還是念老鼠,可惜你們每天拿的黑麵饃了。”
正是這些十四五歲還沒有小學畢業的孩子,編排起來,卻個個都是歪才。
我們聽著這段小調,覺得十分有意思,不一會兒,幾乎所有的學生都唱著或者說著,我和來望、喬喜梅、樂根等更是樂不可支的一邊拉著葵花杆一邊唱著,大家心情十分愉快。
當這支小曲還沒唱過癮,一支新的小曲又出爐了,在這片黃土地上,信天遊遍地開花,世世代代,產生了無數口口相傳的美麗歌謠。其影響力,堪稱黃土地文化的代表和典範之作,而這富饒的土壤繼續養育著下一代的信天遊的癡男熱女,所以,這些少年的出口成章,都是有緣由的,絕非無根之木,無源之水,隻是,他們這一次,編排的不是彆人,而是劉老師,這讓我們感到既擔心又刺激,擔心的是害怕挨打,刺激的是調侃老師,這本身就很冒險,詞句不多,卻很有意思,至少我們是這樣認為的。
“得兒呔劉小海,
屁股一扭頭一甩。”
劉老師的頭發經常梳成中分樣式,這是時下年輕人中流行的樣式,在這個黃土滿天飛的地方,劉老師的頭發看上去十分的整齊,而且,他有一個習慣,就是經常甩頭,好像是他要把額前妨礙視線的劉海甩到一邊,但是他的額前沒有一絲頭發,所以他的這個習慣,總讓人覺得很作,加之他的個頭不高,走起路來卻很快,他的整個身影看上去都有一種年輕人的輕佻,這也是為什麼,四五年級的學生這樣去編排他,但是這次編排地有些過了,這得兒呔,在家鄉話裡就是駕馭毛驢的時候才會喊的,相當於專屬語,難怪劉老師後來聽到後,很生氣。
地頭很長,我們哼著這支剛出爐,還熱乎著的小曲,來來回回地拉著葵花杆倒也不覺得累,忽然,我和來望的屁股上各挨了一腳,我正要發作,卻發現是劉老師,他又趕前幾步,追上樂根、王軍團,連喬喜梅也沒有幸免,此外還有一些彆的年級的同學,幾乎每人都領到了一腳。
“誰教你的?”劉老師厲聲問都愣在原地的我們,剛才還一片歡騰,這時候仿佛忽然凍住了一般,“誰教你的,說!”
他走過來,訓斥著旁邊的一個同學,那同學膽怯地低下了頭,他又走到來望身邊,同樣厲聲責問,來望不敢言語,劉老師抬起了手臂,我看他要扇來望耳光了。
“是四五年級說的,”我急忙大聲說。
劉老師走了過來,同樣氣衝衝地問
“四五年級,”他漲紅了臉,“誰,你說是誰?”
“他們都在說,”我回頭指向地那頭那邊的四五年級的學生說,“我們就是跟他們學的。”我又補充了一句。
“都說?”他又強調了一次。
“是的!連女生都在說。”我肯定地答道,心想,已經說了,與其吞吞吐吐,還不如乾淨利索,都說了。
“那你們說什麼,跟上好人學好人,跟上巫婆學跳神,不學好。”劉老師假裝要扇我耳光的樣子,我不由得向後一閃,然後他走向了地頭那一邊。
或許,是四五年級的學生發現了劉老師在收拾我們,地頭那邊安靜了許多。
然後,我們就看到先是大家都乖乖地站在那裡,劉老師好像是在訓話,隨之,就一人一腳,一路開過去,連女生都沒有幸免,就像土匠在夯土的時候,用石杵一路咚咚地打過去,結實流暢。
“他們也領獎賞了。”樂根說,臉上還掛著幸災樂禍的笑容,仿佛他沒有受罰一樣。
“大家都領到了,每人一份,勞動獎賞。”王軍團說。
“把我們的都給你,你拿到信用社賣去。”樂根又樂嗬嗬地說。
“不賣,就埋到這老漢地裡,秋後豐收了,給劉老師送家去。”王軍團說。
“你還說,”我白了王軍團一眼,“小心你領雙份。”
於是,大家又開始乾活了,拉地拉,敲地敲,挖地挖,又恢複了井然有序的勞動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