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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2 / 2)

“說說你那個初戀情人,行嗎?”他開了瓶紅酒。拿來兩個杯子。

放在平時,顧清俞自然不會。但此刻不知怎的,她忽然很想找個人聊聊。也許是巴黎之行的那束捧花,教堂門前的紅毯,放飛的白鴿。還有顧士宏那通劈頭蓋臉的訓斥。再算上假結婚那樁。誰知道呢,臨近年底,團圓的煙火氣,或許也有些關係。細菌似的,沾上便迅速蔓延開。悄無聲息地。

小學時的同學,也是鄰居。高高瘦瘦,戴副細邊眼鏡,那時叫“架梁”。成績優秀,卻又不是書呆子。喜歡看書和運動,英語尤其好,還會一點俄語和日語。“家教好”——大人們提到他,總這麼說。他曾外祖是國民政府的要員,祖父經商,做絲綢生意。大戶人家的孩子。即便是那樣晦澀的年代,到底是有些不同的。鶴立雞群。長相氣質,待人接物,說不出的妥帖。像野草叢中的一束蘭花。這麼形容男生似乎有些滑稽,但意思是不錯的。他父母是知青,在新疆。他由奶奶帶大。12歲那年,他被父母接去新疆。“我會考回上海的。到時再見。”那是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她也真的相信了。誰知竟沒有。高考那年,他沒回來。她去老宅找他,他奶奶去世後,叔叔嬸嬸就搬去彆處,也沒下落。他消失了。世界上倏忽一下,少了個人。猝不及防地。

她看見展翔的神情。“彆笑我,否則我以後什麼都不告訴你。”

“我沒笑。”他道,“——我在暗暗想象情敵的模樣。”

“很帥,很優秀,也很有品位。”

“你自己說的,分開那年他才12歲。”

“三歲看老。”

“我16歲的時候,拿打工的錢買認購證,三年賺了我爸一輩子的錢。”

“所以啊,你現在成暴發戶了。”

“我的意思是,我也很優秀。而且很帥,很有品位。”他伸出手掌,平平地捋了一下劉海。端起酒杯,晃了兩晃,紅酒在燈下閃著暗沉的光。“叮!”與她的酒杯一碰。

“等你什麼時候把我的英文名寫對,再來談這個問題也不遲。還有你的牙套,一把年紀箍牙,忒不順眼。”顧清俞很想這麼說。當然沒有。

她與他乾杯,一飲而儘。是好酒。應該價格不菲。他把保姆房改成酒窖,光線通風溫度濕度都做了處理,存放來自世界各地的名酒。酒窖裝修花了上百萬。紅酒架更是專程從法國運來。他把這些告訴她,以證明他很有品位。然而在她看來,反而更坐實了“暴發戶”這一點。事實上,她並不反感有錢人的拿腔作調。何況展翔這種。父母都是郊區農民,真正是白手起家,說運氣好當然沒錯,但到底也要些魄力的,20年前房價再便宜,一平方米3000塊,算下來也是嚇死人。豁上就是一家一當。事後諸葛亮好做,下決定都不容易。上海的房價,壞就壞在這裡,即便事後懊惱得想去撞牆,但重新再選擇一次,依然是猶豫。跟買大餅不一樣。顧士宏討厭展翔,“輕狂無狀”,說四十來歲的人了,膚淺得像個小學生,張牙舞爪,就差沒把人民幣貼在臉上。顧清俞倒覺得也難怪他。輪到誰都是一樣的。天降橫財,這種情形下還能低調節儉淡然度日,說實話也沒幾人能做到——當然,換了那人,應該是不會的。他不是普通人。隔了這些年,她以為那人在她心中的印跡,會漸漸淡去。誰知竟沒有。思念像支筆,每日描摹一遍,從頭到腳,輪廓愈發地清晰。回憶裡的人也會長大,全憑想象,將邊界一點點暈開,有疊影。五官瞧不分明,大致一個意思。哪裡缺了,她自動替他填上。三分真,七分猜。遺憾中也帶些迷蒙,夢境似的。二十多年了,不是做夢是什麼?有時候,夢比現實更長久。

顧士蓮打來電話。“你想把你爸氣死嗎?”聲音響得幾乎要把她耳膜震破。她把手機離遠些,依然能清晰聽見電話那頭的吼叫。展翔笑笑,做個“你隨意”的手勢,去了廚房。顧清俞也不吭聲,待那頭稍許冷靜些,才把電話重新拿起來。

“本來這些話不該我來說。誰讓你媽走得早呢?我也不想做惡人,可不做又實在不行,實在看不下去,你要是我親女兒,我老早一巴掌掄過去——”顧士蓮扯著嗓門說一圈,聽電話那頭沒動靜,哼一聲,“你不要以為不響,我就拿你沒辦法。你爸現在隻告訴了我一個,我要是講不動你,就把這事捅出去。你奶奶大伯大伯母姑父表弟表妹一個個排隊,輪流給你洗腦子。你等著吧。”

“我是成年人了,姑姑,會對自己負責的。”顧清俞隻有苦笑。

“你負個屁責!”顧士蓮又吼一聲,“你要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我保證屁也不放半個。可誰讓你是我哥哥的女兒呢,誰讓你是我親侄女呢?所以說顧清俞,做人不是這麼簡單的,獨立和自私有時候是一個意思,撇不清的。你可以不管我們,但我們不能不管你。你想讓家裡雞飛狗跳,讓你爸爸吃不下飯,就隨便吧。”

展翔送顧清俞下樓。“彆怪我,不是我說的——”送上門討罵的態勢。顧清俞朝他看,“你怎麼跟我爸說的?”他道“你爸怪我不該到機場接你,我說,清俞主要是想跟我谘詢買房的事。什麼婚前財產、婚後財產,她最近比較關注。還打算去相親。”瞥見顧清俞的目光,忙笑著搖手,“我還來不及跟你爸解釋,他老人家就匆匆忙忙出門了。拉都拉不住。”加上一句,“——反正你假結婚的事,我一個字沒說,是你自己說出來的。”

顧清俞又去了父親家。“或者,我乾脆嫁給展翔算了?”她以退為進。果然,顧士宏瞪大眼睛,“嫁給誰也不能嫁給他。”顧清俞便笑,“好,聽您的。誰讓我是孝順女兒呢。”這乖賣得沒什麼名堂,但還是有用。顧士宏歎口氣,“祖宗啊,結婚不是兒戲。”顧清俞道“是為了買房子,跟結婚沒關係。”顧士宏說“結婚再離婚,以後再嫁就更難了。”顧清俞道“這條對我不適用。我嫁不嫁得出去,隻取決於我自己。”

馮曉琴端了盤削好的蘋果過來,“阿姐吃點水果。”顧清俞說聲“謝謝”,從包裡拿出一盒巧克力給她,“小老虎喜歡吃的。”馮曉琴接過,“阿姐老客氣的。”顧清俞站起來,“不影響你們休息,我走了。”顧士宏也跟著站起來,一肚皮的話,不知從何說起,說了也是白說。朝女兒搖頭,“——前世欠了你的。”

顧磊一直在房間裡,聽姐姐要走了,出來相送。“阿姐最近不大來。”他道。顧清俞道“忙啊。”忽地想起一事,“——聽說前幾日,他們派你去嘉興送貨?”顧磊點頭,“開過去也就一個多小時,不辛苦,再說也不用我搬東西——”顧清俞堅定地說“以後彆答應。我找機會跟他們說。”顧磊嘴巴動了動,隻是笑笑。馮曉琴朝房間喊“小老虎,姑姑要走了。”小老虎彆彆扭扭地出來,邊走邊朝馮曉琴看,噘嘴“是你讓我不練完一百個字不許出來的。”馮曉琴道“那也要看具體情況——萬一著火了呢,你出不出來?”把手裡拎的袋子遞給顧清俞,“阿姐,今天剛買的牛腩,出過水了,你回去放冷凍室,弄點土豆炒,或者做羅宋湯,都方便的。”顧清俞接過,“謝謝。”在小老虎頭上摸一下,“又長高了。”正要去和顧老太告辭,馮曉琴道“奶奶今天有點頭疼,早早睡了。”顧清俞點頭,“——你妹妹讓我買的化妝品,機場免稅店裡沒找到,同她說聲抱歉。”馮曉琴道“沒事,讓她省一點也好。”又問顧士宏“爸爸,大伯母那天拿來的酒釀,我分一點給阿姐?”顧士宏說“好”。顧清俞忙道“不用,我不吃酒釀。”馮曉琴已飛快地用瓶子裝了半瓶酒釀過來,旁邊還有一袋寧波小圓子,用塑料袋套好,一並遞過去。“天氣冷,吃這個活血的。”邊說邊穿鞋,“我下去倒垃圾,順便送送阿姐。”

“我爸年紀越來越大,家裡都靠你操心。”下樓時,顧清俞道。

“自己人,有啥操心不操心。阿姐客氣來。”

兩人一前一後,顧清俞的高跟鞋在樓梯上踩出清脆的“叮叮”聲。她見馮曉琴穿著家居服,腦後鬆鬆紮個馬尾,腳上蹬一雙舊鞋。早年文的眉,已漸漸淡了。當初第一次見她,彆的還好,就是這文的眉實在彆扭。打扮也鄉氣。這幾年不怎麼化妝了,反倒有了些上海女人的意思。家庭主婦,居家度日那種。和順許多。樓道的感應燈不怎麼靈敏,她每到一層,便重重地跺腳。“——阿姐真的不結婚?”快到樓下時,她回頭看顧清俞。

這問題原是有些敏感的,但樓道口這麼淡淡說來,燈忽明忽暗,似乎又消減了幾分突兀,閒話家常般。“結婚好嗎?”顧清俞反問。馮曉琴說“好,一個人的日子,兩個人過。穩當得很。”顧清俞沉吟著“各人想法不同。”馮曉琴道“阿姐是我的偶像。”顧清俞嘿的一聲,“不會吧,老姑娘一個。”馮曉琴道“跟結不結婚沒關係——阿姐這個人,是噌噌往上的。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麼。”顧清俞笑笑,“那你呢,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嗎?”馮曉琴道“知道是知道,總歸不像阿姐這麼自信。”顧清俞停頓一下,有些走題地說“家裡多虧有你。越來越能乾了。”馮曉琴道“我也沒做什麼。”話說到這裡,便完全是客氣了。顧清俞本來還想提一下顧磊的事,顧士宏說他每周要上好幾次課,新報的名,財務英語和會計證,周日從上午到下午,還有兩個晚上。“沒必要這麼拚。”顧清俞預備讓馮曉琴勸他。但再一想,這必然是馮的意思,說了反倒奇怪。“噌噌往上”——這詞有些急吼吼,不是家常話。搶在前頭說了,又是偶像又是自信什麼的,都是奉承話,倒把後麵的嘴給堵上了。這便是顧清俞最不舒服的地方。弟媳太精明,有好,也有不好。若是上海人還放心些,倒並非對外地人有偏見,畢竟小地方來的,背景和生活習慣都不同。又比顧磊小了七八歲,還有未婚先孕那樁,在顧清俞看來,都是有些反感的。硬生生往前趕的節奏。由不得彆人多想。大道理誰都會說,不要有門戶偏見,不要有地域歧視,不要把人分三六九等——輪不到自己頭上,隻是風涼話罷了。顧清俞是把這個弟弟擺在心坎尖上的。小時候若不是她疏忽,也不至於讓他從椅子上摔落弄殘了腿。那刻起便打定主意,要保他一生周全。婚姻是頭等大事,顧清俞也動過腦筋替他物色,但緣分這事,是頂頂說不清的。馮曉琴一上門,顧清俞便曉得,這人將弟弟吃得死死的。年輕、漂亮,又討喜。還不是上海女孩那種嬌媚率性,真正是善解人意,行事說話都讓人窩心。既順著他,也牽著他。顧清俞看在眼裡,也說不出什麼不好。弟弟自己喜歡,又有什麼辦法。再說顧磊這樣的性子,也該有個能乾的女人撐著才是。便隻是暗暗留意,反正也離得近,父親是老好人,未必看到點子上,說的也多是好話。她自己甄彆。多看少管,分寸她把握得好。

洗完澡,馮曉琴檢查了兒子練的毛筆字。還好,比之前有了些筆鋒。整體架子倒不急,老師強調幾次,他這樣的年紀,先把一筆一畫都練出筋骨來,後麵自然好辦。馮曉琴給兒子報了三門課外班書法、小提琴、英語閱讀。英語是不消說了,無論如何都用得上;學樂器倒不為趕時髦,主要是培養氣質,彆像他爸媽一樣老粗,辛苦是辛苦些,手指尖脫皮,肩膀酸疼,小家夥整天說不想練,馮曉琴硬逼著他;練書法也是陶冶情操,還有一樁,字練得漂亮些,考試能加印象分。再實際不過的。時間有限,金錢也有限。馮曉琴在兒子的教育問題上,是做足功夫的。家裡前景如何,到頭來還是看孩子。還有丈夫顧磊,也是個大孩子。要人盯著才行。顧清俞介紹的那份工作當然好,下遊公司財務,朝九晚五,時間穩定,人也不累。除非有大變故,否則真是一世不愁的。她問過顧磊幾次,“一直做到老?”他被她問得愕然。要不然還能怎樣。她猜他必然這麼想。也不能說他錯,三十好幾的人,沒有不良嗜好,勤懇工作老實顧家,按說也沒什麼問題。但馮曉琴總覺得,過日子也是逆水行舟,非憋著一口氣不可,否則肯定往下溜。好在人是聽話的,她做主替他報了那兩個班,他也沒二話。她哄著他,每天菜式上下功夫,家務事一樣不用他操心。真正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大的小的都是。她也

樂意。

“阿姐瘋忒了,吃不消她。”顧磊道。

“你今天才曉得?”她抿嘴笑,“你阿姐可不是一般人。”

“作天作地。”顧磊搖頭,“實在聽不下去,隻好逃回房間。”

“你也該勸勸她,”馮曉琴道,“是你親阿姐。至少也要做做樣子。爸爸看著呢。”

“爸爸也勸不動她,更何況我?”顧磊歎氣,“從小隻有她管我的份,我哪敢管她。”

“雙胞胎呀。又不是比你大個十七八歲。”馮曉琴笑。瞥見小老虎睡相不老實,一隻腳蹬出被窩外,過去替他掖好。小床緊挨著大床,旁邊再放一張寫字台,一把椅子。還有大櫥和電視櫃。房間便逼仄許多。那瞬有些走神,歎口氣,喃喃地“——話說回來,阿姐一個人住那麼大房子,到底是舒服。”

“小房子溫馨。”男人傻傻地道。

臨睡前,顧清俞收到展翔的短信“我不是開玩笑。隻要你一句話,分分鐘為你賣房子。現金放口袋,我們周遊世界。你同學老公的那種小島,真要豁上,也不是買不起。”

顧清俞倚在床上,翻看婚禮上的照片。李安妮與一臉絡腮胡子藝術家模樣的新郎。拍得美輪美奐。新郎除了年紀大些,稱得上是美男子。婚禮上他穿梭於各類女賓之間,禮貌而瀟灑地親吻她們的額頭。她問李安妮“他追的你,還是你追的他?”李安妮表示“我在他幾乎快絕望的時候,才點的頭,”並強調,“我打敗了不同國家不同種族的無數女人,這算不算是為國爭光?”顧清俞大笑。婚禮很完美——隻是幾乎沒有東方麵孔,儘是金發碧眼。連她父母家人也不在。她猜李安妮是想徹底忘卻過去,跟往事做個了斷。離婚那陣,她問顧清俞“如果將來找不到丁啟東那麼對胃口的男人,怎麼辦?”丁啟東是她前夫,也是大學同窗。顧清俞給彆人意見,容易拖泥帶水——“保險起見,那就彆離了。”勸合不勸離,中國人的傳統。李安妮偏不。她說她有潔癖,男人隻要出軌一次,就算他再好、再愛她,也是不可能的了。在偏執這一點上,她其實比顧清俞還過頭——如果不是半年前丁啟東傳來婚訊,這女人應該也不會那麼快

結婚。

“我是不是也非得等到那隻‘架梁’結婚的消息,才有希望?”展翔賊忒兮兮地。

顧清俞忘了從幾時起,她竟變得與展翔無話不談。連假結婚買房子這樣的事,也要借他的口來轉告家人。主要是戶口簿鎖在父親那裡,否則也不必麻煩了。萬紫園三期與四期間的那條小徑,路旁種了枇杷樹和桂樹,一到秋天就撲鼻桂花香,滿眼金黃。兩人來來回回,不知走了多少趟。各種揶揄,半真半假的嘴仗。你來我往。李安妮把這稱為“緩衝”“軟著陸”——“等你不覺得尷尬的時候,結婚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了。談得來是基礎。你們倆基礎打得很堅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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