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一定有人上門,提前預備著,免得夜半時節,餓壞孩童肚腸。
南公山山巔,練劍才停的少年由屋中取來幾張宣紙與筆墨,盤膝坐定,又是寫起家書,比起當初秋時在那間醫館當中所寫,要順暢不少,隻不過寫至經脈儘廢幾字時,少年深深呼出一口氣來,更換一張紙,卻沒再添上經脈儘廢四字。
溫瑜算是頭回見得少年起筆寫家書,伏桌岸單手撐住麵皮,很是不解。
“何不如實寫來,反而一再隱瞞?”
雲仲停筆,轉頭看向溫瑜,“還記得那位白毫山褚老伯麼?此刻我如葉翟,既然水君與師父都幫不得,即便如實說出,告之又能如何,無非徒添煩悶憂擾,自然是不能儘言。”
溫瑜歎氣,也不再勉強少年,而是扶住粉腮,觀瞧少年行書,一筆一劃當中,儘是舒展極長,猶如劍鋒掠地。
“要去京城作甚?”
雲仲此番並未停筆,而是邊寫邊答,笑意溫和,“在山間住得久了,總想著外出,閒暇不住,聽聞京城有個泊魚幫,應當算是頤章頭號幫派,一來可尋處地界好生磨礪劍術,再者便想著竭儘全力護持住那幾滴瀾滄水,好儘快將秋湖醒轉,二來要是當真難以再入修行,學些幫派中的大事小情,日後幫著打理南公山上事,也可儘一番心思。”
溫瑜許久也沒應聲,隻是望向少年近來略有些疲憊的眼角眉尾,多有不忍。
少年終究是寫罷家書,順帶附上年關問好,便從懷中摸出碧空遊來,將信件係於雀足,才要施展內氣,卻是尷尬笑笑,將碧空遊遞到溫瑜麵前,輕聲說道“險些忘卻如今已無多少內氣,使喚不得此枚青雀,還要請溫姑娘代勞。”
溫瑜眼看得雲仲如今這等神情,突然覺得心頭頗有酸澀,再不敢直視,而是慌忙拿起碧空遊,內氣流轉,後者瞬息騰空,啼鳴兩聲之後便是離去,鑽入沉沉暮靄。
“京城地界寸土寸金,依我看來,還是莫要輕易決斷,再細細琢磨一陣,最好同師父言說再定。”
兩人無言良久,少女才起身坐到雲仲身旁,輕靠後者肩頭。
雲仲這些日以來規矩得很,大概也是怕那位老樵夫終日窺探,初見情字一途,麵皮頗薄,至多不過是趁四下無人時節,蹭蹭溫瑜發絲,並肩觀雲見月,除外並未有丁點出格舉動,老實得緊。如今溫瑜自行靠近前來,身形略微一僵,不過神情卻是寬慰溫和。
“南公山人情味足,如果擱在其他仙家山門之中,已然廢去大半且天資愚鈍的徒弟,怕是早就被自家師父驅逐下山,多日以來師父與那位老樵夫想出過許多法子,補足經絡,雖無一能成,已是感念在心。”
“但我不願如此,”雲仲摩挲溫瑜發尾,神情難名,“與其心安理得當個廢人,倒不如為南公山添兩分助力,起碼心頭愧疚,能稍降一些。入門過後多番外出,既見江湖,更是見人無數,興許這些人在修行道上的人看來,壓根不過是市井小民,如是有心,信手就可抹去性命,但縱是如此,其實大多數人,還是希望自己有用。”
“倘若我再不能入修行半步,南公山便少了個不成器的弟子,多出一個安置上下出謀劃策的少年仆從,想來其實也不錯,世上有葉翟,也要有褚老伯。”
雲仲說這句話的時候,沒看一旁溫瑜的眼睛,凝望天際暮色,怔怔出神。
“我隨你同去。”溫瑜執拗,分明依舊是不願見如此。
雲仲苦笑,低眉看向一旁人,“陣法未曾大成,三境也還未能窺見,那位顏先生所傳法門更不曾學清,怎能因這等小事耽擱,何況京城本就距南公山算不上遠,時常抽些空,應當不難才對。”
卻不想腰間吃過溫瑜狠狠一掐,後者麵皮微冷,“此事若小,何事能稱為大事??”
自知話語有誤的少年也不敢還口,迫不得已連忙張口,“再大也不可耽擱修行,不然日後我這等愚鈍之人,能憑何人當做依仗?雖說說出去不好聽,但既然能吃著軟飯,也算咱得本事,壓根也不寒磣,得此賢妻,想來也省卻苦修幾十年。”
被說得麵皮通紅的女子終究是鬆開兩指,沒好氣瞪過一眼少年,不甚自然起身離去。
山崖側處,僅剩少年極慢地收起笑意,看向長天之外最末一絲雲霞,眉間川巒相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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